我以苗疆四地动乱需要平定为由，强硬地将那七成兵力赶走了。反正万俟焉就是不愿意担昏君的罪名，他要我担，我就担。剩下的三成兵力，加上大岳的人马，也不过才两万人。仅派这么些人过来，荣治真是要牺牲苗疆，用以满足自己的野心。只是可惜，我今日来了，就不能许他的阴谋得逞。两万人攻一个城池，一个即将死去的城池。说简单不简单，难，也不算太难。青都地处险要，是边关抵达大岳都城上虞城的必经之地，也是扼要关口，山势险峻，向来易守难攻。但荣靖会在战败之际选择退居此地，并不单单是这个缘故。荣靖喜欢看书，书房里搜罗了大堆奇书异志，包罗万象，天文地理，无所不有。我于偶然间看他拿起一本书，后来无聊时候，自己也拿来瞥过几眼，就记得其间描述，青都乃是一个机关城。据书中记载，青都里面居住的，都是公输氏的后人，所以青都城内，到处都是奇淫技巧，机关重重。但这鲜少有人知道。是以岳苗联兵在此数月，却迟迟攻不下青都。我正预备将娄高远叫来，与他再细节相商，帐外却骤然一阵的骚动，喧闹声响起。“他娘的，放你娘的屁，给老子撤走了兵，让人从青都城里攻出来，就打到我上虞城去了。”

我揭帘出去，就见一个大汉骂骂咧咧地朝我这里走来，转头见我正望着他，顿了一下，然后脸色不自然的僵硬下来。“你对我撤走苗兵有意见？”

我笑吟吟看他，轻声问。他蠕动着唇，最后有些心虚地说：“……青都城易守难攻，苗疆撤走了兵，难道是想让贼人逃脱？”

大汉是大岳的统帅，听说我将苗疆的兵力撤了大半，唯恐荣治拿他治罪，连忙过来找我问罪。可我偏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威胁的，不似娄高远，要顾忌万俟焉，我全然的孤孑，至多了也就这命一条。况且，他们怎么敢动我？我是个弱女子不错，但好歹，五年前，也曾在岳苗大战中凭借计谋给苗疆留出了最大的战力，也让大岳吃了不少的哑巴亏。是以万俟焉再度派我前来，一则我可以调令兵力，二则，以那几场暗亏，大岳人约莫信得过我，可能真能帮忙攻下青都城。我嘴角噙着冷笑：“若我记得不错，此地五百里开外，就是邙山，大岳在那里有数个操练场，临时调转几万人马过来，应该不是难事？”

大汉瞬间没了话说，腆着一个肥大的肚腹站在那里，似乎就要破口大骂了，但娄高远及时赶过来，好言劝说。我道：“这里守的是大岳的地盘，我苗疆肯出手，那是情分，就算我将人都给撤走了，那也是本分，何处容你置喙？”

若是万俟焉的人来，就万不敢说这样的话了。他被荣靖耍弄于股掌之中，犀利锋锐的话说出来，就会被人反讥一口，嘲笑一番。但我掌管巫教，与朝堂素来没有关系，大岳人能对巫教有什么认识？他就是想反口，都找不到要处。大岳的统帅走了以后，娄高远左右为难，想劝我些什么，又欲追上去缓和对方的气性。我笑道：“你去吧，只是待会儿劳你过来一趟，我有事要和你说。”

娄高远应着下去了。入夜后，寒气逼人，我披了件衣服，站在帐外，等候娄高远的到来。“是我误了时候，让你久等了。”

他久久地看着我，禁不住抿着唇，犹豫半晌，还是道，“夜里凉，圣女不妨多着些衣裳，免得受了寒。”

我连连道是，便请他进来。开门见山地，我问：“你前些时候，都用的什么与他交换讯息的？”

青都城能坚持得这样久，娄高远自然功不可没。他毫不掩饰，对于我的猜测，他只报以赞赏的目光，然后道：“圣女去换身厚实点儿的衣裳，容娄高远带圣女前去一观。”

我很快依照他的话，找了件雪青色的便服换上，便跟着他出门去了。路上遇到值夜的人，都是苗疆之人，大岳人早早偷懒去歇了，我俩轻易就离开。来到……娄高远的马匹栓着处。见我疑惑，他微微一笑，稀朗朗的漆黑睫毛遮住了灼灼的眼：“仔细看着。”

他难得如此孩子气。却见他手里有一枝折下的青松条，然后凑近了马儿的脑袋，悄悄地似乎说些什么。我还来不及问，就见他已拍打着马儿的脑袋，迅速退开三尺开外，继而食指微屈，搁在唇边吹了个口哨儿。马儿兴奋起来。随机跟着他手上的青松条走动，我盯着他手里的动作，眼睛错也不错，就想看他能够玩出什么花样来。娄高远似受了鼓励，脸上浅浅地笑开，他年少担任大祭司一职，与诸多贵族势力抵抗，早熟老成，倒是很少见他如此。很快，他停了手，走到我身边来，额上已沁出许多的汗。我掏出一方手帕给他：“这青松条浸过药，所以马儿跟着你的手动作，可是对方这要怎么理解你的意思？”

娄高远怔愣了下，接过手帕，也不擦汗，取了一个火把过来，问我：“圣女会爬树吗？”

我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一声“得罪”，将我拦腰抱起，直接跃到一旁的通臂巨枝，让我坐了上去。他自己反倒点足跳下了树，留我一个人坐在上面，冷风刺骨，吹得我一个瑟缩。他神经粗，没发觉，只是在下面仰着头和我说这话：“圣女仔细瞧……”娄高远举着火把站在下面，火光映照着他的面庞，嘴角正因此刻的得意而向上扬起。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竟见在方才马蹄踏过的地方，就踏出一个清晰的“洛”字来。训练坐骑至此，娄高远真是费心思。我忍不住赞叹：“原来如此，果然是我孤陋寡闻了，竟不知天底下还有这样厉害的本事。”

他嘿嘿一笑。过了一会儿，我实在觉得冷了，淡笑着问他：“大祭司可以把我放下来了吗？”

娄高远这才不好意思地把火把给插了回去，上树将我给带了下来。我冻得手脚冰凉。他忙得带我回去，马儿在身后嘶鸣，几下功夫，又将地上踩踏出来的字给消除了。倒不失为一种传递讯息的好方式。“是我考虑不周到了，圣女是女子，夜里吹了那么多的风，明早起来铁定不会好受，我去找军医要几幅药过来煎着，圣女喝下了再睡吧。”

他征求我意见。我一笑，答好，然后提醒他：“大祭司将汗擦一擦罢，容易受寒的。”

他这才拿手一抹脸上，果然有黏稠的汗渍，冲我一笑，便忙着下去替我煎药去了。那药给我的时候，我让他早些回去歇息，顺道托他一事：“既然是靠大祭司来传讯的，那我也不便隐瞒，就请大祭司告诉那人，一切已准备就绪，要他做好城破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