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太容易习惯，也总是太过容易贪婪。我亲口说过的话，必不会再惹怒他的情绪，也努力地做到了。可荣靖究竟觉得不够。“我已尽力让你得到最好的照顾了，那个丫头不在，就让你这样挂念？”

见我久久不言，荣靖亦忍不得突然的静默，“就连我，也不能让你暂时忘了他们三人吗？”

话语间竟有些委屈的意思。从前用在我身上的路数，现在他还是用着，到底是我为人驽笨了些，所以常被人耍得团团转。“宋甜儿人也笨，奴才不过是怕她照顾不好林婕妤，她与奴才还算有些交情，要她过来，奴才放心些罢了。”

我不紧不慢地说着，语气闲闲。便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一时陷入茫然，心中唯有一个念头，只要不惹动他的怒气就好。倒不是怕，只是觉得寒意从脚底心直窜到了后脊骨，像是突然便踩到了极冰极冷的东西似的。而这一切的来由，却只因面前的这个男人。上一次对他这样警惕，还是因为他利用赵婉婉一事。凡事可以利用，凡事可以算计，你永远也不知，在他或怒或悲或喜的种种情绪之下，在思想着什么你不会猜测到的利益。所以他可以一句话将人逗得开怀，一句话令人跳脚，然而自己从不轻易将喜怒展露给他人。年少青春时，我当他这样子有趣，所以满心满眼地只有他，放大了所有他的优点，甚至连缺点也叫人不住欢喜，能挂在心里面许久许久……却在经历所有曾经后，只有无尽的后怕与慨然。或许，那些好听的情话轻呢，欢乐过往，原也只是在他的算计当中。荣靖不知什么神情，语气平直地道：“你若想那丫头来照料你，也并不是不可。”

“什么条件？”

习惯性的，我便问道。“洛娥，你……”荣靖叹了口气，终是说，“你当真想要那个丫头来伺候你？”

我抿紧了唇，并不说话。荣靖的手已放在了我平坦的小腹上，从侧面将我揽入怀中，在我耳畔低声道：“给我一个孩子，我非但如你的愿，让那丫头留在你的身边，还可放了另外两个人，放他们回到赤国去。”

“这个条件，你可答应吗？”

我能可不答应吗？他是多聪明的一个人，从来只要他想了，不管过程如何曲折，他都一定会想尽办法做到。就如噬心蛊一事。他总能知道我是怎样的想法，也总能够找到让我听话的办法。“我说过，除了噬心蛊与孩子一事，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可我也有自己的固执，“荣靖，洛娥此身，罪孽已够深重，就算我求你，不管你想怎样，只除这二者，求你不要勉强于我。”

我曾为他怀有两个孩子。可两个孩子都毫无意外地死在了我的手上。世上再没有哪一个母亲如我这般狠心。更何况，这具早已残破的躯体……纵是这副身躯将养得好了，能可再孕育孩子。但此时此刻，荣靖身为帝王，他日后会有很多的孩子。我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的宠物，兴致没了，便什么也没了。就连这个孩子，也不过是他信任我不过的一个工具罢了。“我会待在你的身边，直到你开始厌弃我的存在，也会一直不惹你生气，乖乖听你的话……但是荣靖，我只有这一个请求……”话声说到后面，便不由自主地弱了下去，禁不住自嘲起来。我手上毫无筹码，便连自己，都是掌控在荣靖的算计当中。又是凭的什么能够让他答应我这个请求？还是一个违逆于他希冀的请求。荣靖紧着的我手僵了下来：“你觉得我会厌弃你？”

我将脑袋微微侧了一下，正好枕他的臂弯中，仿佛什么都不曾改变过：“终有一日，圣上会寻得比奴才还要好上千倍万倍的女子，也会找到一个真心愿为圣上生儿育女的女子。”

既然他口口声声他也曾真心以待，我也已厌倦与他争论这些无谓的事情，也便顺着他的设想去说。“就算圣上将奴才厌弃，奴才也一定不会违背曾经所说过的话。”

听话，也不去惹他生气。就安安静静待在他的身边，任他抱着怎样的心思对待都好。因为宋甜儿等人还掌在他的手里。即便我有本事将他们三人救出，我也不愿意再做其他无谓的挣扎。只要我一日还在想着离开他，他便会多一日的不甘心。我已累了。累得不想要再多一分的心思去应付随时可能会落在我身上的算计。荣靖松开了手，反捏住了我的胳臂，目光在我脸上不住打量，看得我很是不自在。不由得将脸庞稍稍向旁边一侧。分明他也没法儿看到我的眼睛，更无可能再由此而猜得我心底所思所想。但此际，我却有些胆怯，不敢直面于他。许是人总做亏心事，所以常常这样的胆小。良久后，荣靖才终于松开了我。“你宁愿一辈子委曲自己，也不愿为我要一个孩子，洛娥，你的意思，是不是这样？”

他一字一顿地说着，唯恐我一个瞎子，连耳朵也会聋了似的。“奴才不委屈！”

我答。其实待在他的身边，我从来不委屈，甚至是我从前梦寐以求的事情。得一人，共白首。年少青葱的梦，就是他。从来都只有他一人。若不是其间种种爱恨交织，也终于认清了他对待我的感情究竟怎样，谁又愿意决绝离开？但荣靖却冷笑，言辞倏锐利刺人：“你瞧瞧你这副模样，嘴上说着不委屈，可实际上，心里却是在如何地嫌恶？”

“也是，你一贯都这样地会演戏，从前是这样，现在要再拾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既然你不委屈，也甘愿留在我的身边，那就用你的实际行动来告诉我，你是怎样的将这份不委屈演绎出来。”

甩手便立即离开了此处。荣靖一走，福如海便已过来，带着我边走边说：“圣上已下了旨意，今夜要姑娘随奴才去绛云殿将侍寝的娘娘请来。”

绛云殿……到底不过是林染衣罢了。荣靖便只盼着用林染衣来考验我吗？我苦笑不得，只是低低答道：“有劳公公带奴才走一趟了。”

但我终究还是小看了荣靖。他的心思我终究还是猜不到。福如海一入绛云殿，林染衣等人自是高兴不已。但待福如海将旨意宣布完毕后，所有人便噤了声。耳边万籁俱寂，连风声都立时停息了。莫怪他会让我跟随福如海前去，只因，他要宣召的人，是……宋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