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人出现。所以才敢确信方才的话是出自他的口中。不论我怎样地动作，白子墨都像是老僧入定一般，闭着那双眼睛，将我揽在他怀中。甚至在我数次忍不住骂声出口后，他还是坚定地不肯松手。却也不见他有任何的愈矩意思。冥顽不化！原先还有丝困意，现在这副模样，是无论如何也睡不下去了的。就睁大了眼睛，紧盯着他，唯恐他下一刻就张开眼来。一旦有了些微倒下去的趋势，我便立刻咬紧了牙关，看着那盏烛火渐渐地微弱下去，想着很快就要天亮。天亮以后，白子墨总也不能再继续装睡下去。就算他一夜不睡，东方日出之时，他也必定要起身。那时便可放开了我。我自信自己一定没有睡过去，但却在第二日天色微白时，发觉自己与白子墨已经离开了小木屋。我们此际正坐在一辆马车上。许是路况不好，车厢摇摇晃晃的，猛然间一个骤停，吓得人几乎尖声叫出。我也从原先的坐姿，一下摔倒在了地上。不变的，只是我依旧还是偎着白子墨，被他两手抱在怀里，替我缓冲了摔倒下去的疼痛。原先还惺忪着的眼，现在立即变得清明起来。但闻白子墨冲外面问了一句：“怎么了？”

“爷，是前方路上有人正在施工，小的没注意他扔过来一个大石头，这才惊了爷。”

白子墨将我揽抱着坐到了垫子上去，替我理了理略微凌乱的发，而后才道：“没事儿了，继续向前罢。”

“你要将我带去哪里？”

无端端地觉得心里头乱糟糟的。手上的铁链子已经被他给解开了，但不知他对我做了些什么，浑身都绵软乏力。像是被人抽去了筋骨，只剩下软绵绵的一层皮肉，使不上劲儿来。白子墨一手揽抱着我，一手已端起一个药碗来，腥臭味儿冲天，熏得人直努鼻子，将眉头紧蹙起来。“姑娘现下还在病中，若是不吃药，恐怕就连骂微臣的力气也没有了罢？”

他笑着，还不忘搭上一句，“昨夜姑娘骂人的时候，可不是如今这副病恹恹的模样。”

我咬紧齿关，将脑袋歪向一边去。身上还是没法儿挣脱他的桎梏，但从心底里抗拒着他的药。偏见也好，为了自己的安全也罢，我很是坚定地表露了自己的决心。白子墨也不见恼，只是提醒：“微臣说过了，是绝不愿意对姑娘用强的，姑娘屡屡相逼，那样太损失微臣的信誉。”

禁锢我的那只手向上一攀，轻易就将我的脸颊制住，不能够再活动半分。“姑娘可要想清楚了，微臣向来不是一个温柔的人，纵使想要怜惜姑娘，恐怕也会弄伤姑娘的。”

同样的手段，白子墨向来屡试不爽。现如今我被他这样囚禁着，脱身不能，除却妥协，似乎还真想不到什么其他的办法来。不由得苦笑着。想要伸出手却将药接过来，但白子墨却不放心我。他笑：“姑娘现下双手无力，只怕拿不稳的，不若就配合微臣，姑娘可愿？”

句句都是同我请求，可却没有让我选择的余地。白子墨轻轻松开了我，让我靠在了他的肩上，稍稍向后一挪，便将那药凑到了我的唇边。“姑娘？”

他出声将我的思绪拉回。那药的腥气儿实在太过浓重，比之上一次的还要来得厚重，还未张嘴，就已经忍不住欲呕。白子墨忙得将药挪开了，颇是可惜地说：“此药的药引极是珍贵，姑娘再不喜微臣，也别这样糟蹋微臣的心意才是。”

话落的瞬间，我已在他的搀扶下干呕起来。他给我拍了下背，拿出一个香膏盒子来，手指蘸了些许，抹在我的鼻沟上。“微臣倒是忘了，姑娘嗅觉比之常人要敏感得多。”

他失笑，给人一种他当真在懊悔的感觉，“所以微臣给姑娘备下了这一个寒香膏，可以使姑娘嗅觉暂使，也就不会觉得这药太难闻了。”

不由分说地将药给我灌了下去。我抓着他的衣袖，还是方才的问题：“你要带我到哪里去？目的为何？”

他悉心用手绢给我抹了嘴角的药渍，说道：“原先想尝试一番金屋藏娇的滋味儿，只可惜那往情斋被人发觉得太快了，是以只能委屈姑娘与微臣奔波劳累些时候，前往微臣的另一处居所。”

往情斋，应就是那个在山林深处的小木屋。白子墨一字一句说来：“不过不需太多时候，姑娘在路上睡上那么几觉，自然而然也就到了。”

“你将我劫来，就不怕荣靖会追杀你吗？”

事到如今，我竟只能想到一个荣靖，或可对白子墨有些许的震慑作用。我还牵扯着轻渎大岳祭坛一事，更甚还有妖女的名头未消，欺瞒朝廷重臣，施计半路逃脱。纵然荣靖对我无情，只为了这三个罪名，都该是要将我捕捉回去，千刀万剐才是。岂知白子墨不以为意，说出的话却令人震惊：“微臣在姑娘留下的那方子当中，顺手添了那么几样毒物，只怕为此献身实验之人，性命不保。”

他笑了笑，看我一眼，旋即说道：“姑娘铸下如此大错，圣上要追杀而来，自然不可避免。”

“可有些人，一旦最初的方向错了，无论往后再做出什么努力，都不可能再弥补回来。”

“你什么意思？”

我双手紧了紧，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白子墨这才悠悠道来：“姑娘走后，微臣已向圣上请辞，在离开之前，恰好知道，圣上已经命人往赤国的方向去追寻姑娘了。”

而我们前去的方向……白子墨将车帘向上一揭，外面凋敝的景象映入眼中。马车越是前进，景物便越是凄凉，更甚有利刃般的寒风吹刮着人的脸颊。这是往北的方向去。白子墨解释着：“姑娘别怕，微臣知道姑娘定然不会习惯北方的气候，也没打算让姑娘委曲于此。”

他蓦地停住了话语。似乎也觉得一个人说了太多的话，难免无聊许多，引导着我和他搭腔。“你来此地的目的？”

我倒算是配合他。心中却是在想，白子墨引导着荣靖往赤国的方向追去，无疑就是在误导荣靖我与谢梅之间……原本荣靖已是对我和谢梅百般芥蒂，如此一来，只怕会更加恨我入骨。恨上加恨……他从前就已经恨上了，现如今，不过是多添一道。我无所谓，但谢梅……我始终是担心荣靖会铆足了劲儿去对付他。他在赤国已是步履维艰，还要应付一个身为变数的徐卿文，再多一个无妄之灾的荣靖。我只怕他过得太难。但白子墨沉浸于自己引导的话题当中，也就无暇来关心我究竟想些什么。更因我垂着脑袋，他也看不清我的神色。他道：“自然是为了替姑娘采药。”

“姑娘服用了三次阿芙蓉，若无意外，姑娘此生是再离不开了的，恰逢往北方去，可以收获更为优质的阿芙蓉……”他刻意地停顿了片刻，对我的反应甚是满意，笑说，“先替姑娘将药备好，免得往后需要时，微臣这个笨人措手不及。”

在我不知情时，白子墨曾给我喂过一次阿芙蓉。也是那一次，才让我初初染上了这一个令人上瘾的药物。第二次，是在皇陵的棺木当中，他想要逼迫我自己接受阿芙蓉对于我的重要性。那第三次……从首次到如今的时光，我也才不过发作两次。我一直以为，那一次该是我强忍过来的。那种彻骨的痛与折磨，如今还历历在目，记忆犹新，甚至现在手臂上都还残留着那两次发作时弄下的伤痕。可怜我醒过来时，还为自己终于离摆脱阿芙蓉又进了一步。却没料想，竟还是靠着阿芙蓉挺过来的。嘴里尝到了一丝甜猩的味道，像是铁锈一样，盈满了口腔。但闻白子墨补充着一切：“圣上也是出于无奈，毕竟姑娘疼得那样厉害，我们作为旁观者，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其实微臣是恨不得替姑娘承受一切苦痛的，只是姑娘需要晓得，很多时候，微臣都无能为力，圣上也同样是，见不得姑娘那般折磨自己的身体，所以才宁愿让姑娘继续被药物控制着。”

字句清晰，像是某个火山骤然爆发，岩浆流淌过心田，滋滋地浇着。整颗心都被浇得不堪入目，剥皮销骨似的疼。借口与理由诸般多，其实也不过就是私心而已。假意虚情留不住人，所以卑劣地借助药物与其他一切可以威胁的东西。都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一时的占有欲。白子墨没再说话，很是识趣儿地缄口默然下来，直到马车停了下来。他这才将我带下车去，重重呼出了一口气来：“姑娘可想要一见让自己爱不能恨不得之物吗？”

北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