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在白子墨落针的那一刻,眼前一道光影闪过,手上束缚骤然一松。白子墨突地松开了我,退身往后。身体再没有支撑。我胸前与左手尽被白子墨以钟离神针刺中要穴,如今没有办法找到维持稳定,一下子便滑到了泉水之中。耳畔似乎听得一阵激烈的打斗声,急促的脚步声渐近,而后有重物落水的声音。手臂遽然被人一把捉住。来人将我一把捞了起来。上得岸后,原先在泉水之中有多暖和,如今被夜风吹着,就有多冷。我冻得一个瑟缩。抬起眼,正好撞进了那双黑亮好看的英锐凤眼当中。是荣靖!或许是经历了太久的绝望,又或许是万分熟悉的苦涩味道再次充满了鼻端。看着此际真切存在的荣靖,一时间,所有的心防悉数崩溃。我拼了命地想要靠近些,勉力伸出了手,想要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痛极而出现的幻觉。却不防听到一声冷哼。在我疑觉自己又出现了错觉之时,竭力伸出去的手被人打落,连身躯都因受力而倒了下去。冷硬的地砖贴着面颊,冰凉的感觉被清晰地放大。脸庞被冻得一阵痉挛。绝不会是梦境。身上还是疼痛万分,左手与上半身几乎都能感知到那种骨头碎裂的疼楚。倒地之后,全然地动弹不了。唯有右手还可以略动上一动。身上哑穴尚未解开,甚至没有办法和荣靖说一句话。只听得他带着极致嘲讽的话语说道:“你千万没有想到,白子墨会将你抛弃罢?”
“洛娥,你怎么就这么贱?”
像是恨极了,口吻阴寒至极,“越是容易将你抛下放弃的男人,你便越是想方设法地去勾搭。”
“谢梅是,白子墨亦如是……你是不是骨子里就是这样贱?”
荣靖矮下身来,一把将我头发揪住,迫使着我与他对视起来。在触及我面庞的瞬间,荣靖眸子一沉,里面有什么一闪而过,却快得让人难以捉摸。他厉声道:“说话!你与白子墨是什么时候勾搭的?”
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张着嘴,却只有“嗬嗬”的声音发出。宛若在嘲笑眼前的人一般。荣靖眼底的失望与憎恶让人头皮发麻。寒凉沿着脊椎一寸寸攀爬上去,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咬牙动了动右手,想要解释自己现如今不能开口的事实,却发觉连右手也不知怎地抬不起来。努力想要说话,但喉咙里一个普通字节都发不出来,反而看到了勉强之人越来越阴沉下去的脸。“就连解释也不愿意了,是吗?”
他笃信地猜测,是问,也是肯定,“是在宫里的时候,还是在皇陵之时,亦或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们就已暗通款曲?”
眼神笃定,仿佛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证明他所说的绝非虚言。其实心中早已经有了揣度,根本不愿意听我说的罢?想到这里,便是连想要解释的心也渐冷却了下去。我怎么会突然生出那样可笑的希冀。竟愚蠢地以为,只要我解释了,他便会相信,便会因为我这一段时日的一切而给我些许的宽慰与疼惜。简直太过可笑了!洛娥,你怎还会对他抱有希望?刹那间,只觉得身上所有的苦痛都消失不见,唯余的,竟只有凉透了的心。血月渐渐东移,月色不甚分明,我却仍从他眼底深处看到了满脸讥讽的自己。面目狰狞,在嘲笑自己,也是在嘲笑他。笑他时至今日,竟还会再问我这样的问题。从一开始,在他的心目中,我早已经是个残花败柳。是个人尽可夫的无耻女人。他欢喜时,或许还会将这个芥蒂藏匿住了,哪怕是真的介意,也绝会佯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可若是不开心了,那便是一把杀人的刀,随时都可以刺进你的胸膛。根本不容人辩驳半句。荣靖还欲说些什么,不远处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伴着一道又哭又喊的声音,渐次近了。“各位大爷,小的实在没有做什么违法的事情,所有的事情,都不干小的关系的啊,还求各位大爷手下留情,不要错抓了良民才是……”是何坊主!荣靖倏然松开了我,站起身来,直接越过我去,恰好遮挡住了我的目光。“退出去!”
荣靖厉声喝道。声音骤然安静了下来。来的人似乎愣怔住了,好半晌,才听到一阵齐整的脚步声响起。他们在往后退。“启禀圣上,微臣在此处发现了许多幼孩尸体,但除了这个人,并没有其他的发现。”
这声音是李蒙的。他是荣靖身边的人,出现在这里,我并不奇怪。我将目光探望向四周。有荣靖高大的阴影遮掩住了,我不知道方才那些进来的人,究竟看到了多少这里的景象。而此前着身的衣裳,还在温泉边沿上,也因方才荣靖与白子墨的打斗而落了大半部分在池子里,只有一小部分还留在岸上。显然也是不能再穿的了。更何况,衣裳距离我至少五十步的距离。如今这个状况,仅凭我一人,如何能够拿到手?两腿尚且还能移动,便紧咬着下唇,勉强将双腿稍稍向上收了些。只觉得冷风吹拂之时,裸着的身躯不住竖起寒毛,冻得有些难受。上半身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动一下的了。一动,便是牵扯五脏的剧痛。李蒙又与荣靖说了些其他的事情,但我实在又冷又疼,没有多余的心思可去听清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是突然间,听闻何坊主拔高了嗓音大吼道:“夫人可要救我啊,一切都是神医与夫人的事情,都是神医为了夫人才做出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来的,小的不过是听神医差遣罢了,还请夫人不要昧着良心说话啊。”
跟随荣靖来的人,自然都是他身边得力的助手。这里,只有我一个女子。纵然我再怎么想要将自己隐藏住,好让所有人都注意不到我的存在。可偏偏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欲盖弥彰,自欺欺人罢了。就连何坊主一个庸人都能看得出我这么一个人在这里,其余人等,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如何会察觉不到?何坊主此言一出,自然就又是坐实了我与白子墨之间的关系。果然……荣靖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连带着背影瞧起来,都平白无故地添了几分冷硬与愤怒。但他并没有立即回过头来质问与斥责于我。他那么多的手下还在这里,他还需要维持他身为帝王的颜面。“给朕将他的嘴堵住。”
荣靖的语气差到了极点,“朕还未问话,就敢这样放肆。”
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李蒙自然听令,没有片刻功夫,就听得呜呜的挣扎声响。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后,李蒙却欲言又止,让荣靖都不由得出声询问。“李卿还有什么事吗?”
李蒙迟疑再三,让身边的人将何坊主带了下去后,才道:“禀圣上,微臣在此地发现了大量的阿芙蓉。”
“此事毕竟事关重大,微臣已经将看到的人都处理干净了,只是……还要请示圣上的意思。”
李蒙说罢,耳边久久没有其他的声音。直到荣靖倏地转过身来,目光复杂地看向了我。他对李蒙下达着旨意:“朕知道了,此事朕自会处理,还请李卿将方才那人看好。”
又等了许久,再不闻荣靖吩咐任何的事情,李蒙这才抱拳离开。又一次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荣靖问道:“洛娥,你还真是厉害,不过短短时日,就能让白子墨为你做出这许多事情来。”
“非但肯为了你杀人,还肯为了你种植阿芙蓉。”
他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意味来,“我怎么就不知道,你到底哪里来的这些本事,一个两个的,为你这样着迷。”
视线在我身上来回打量,像是看一个死物一般,神情冷得没有任何的温度。“我早该知道的,为何他会用阿芙蓉来给你治疗,其实一早你就是愿意的罢,如若不然,也不会跟随他来到这里……”说着,荣靖猛地捏住了我的双肩,将我整个儿人都提了起来。他说出了自己的猜想:“还是说,从一开始,从你闯进祭坛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算计好了?”
“算好了必然会在那时发病,从而让我生起恻隐之心,为你费心,与所有人周旋,你再趁我不在之时,想方设法地让那些大臣将你送回上虞城,却又在回去的路上,让白子墨带你一同离开。”
“洛娥,你当真是好厉害的手段!”
他怒得额上青筋突突的跳,手上骨节泛白,几乎使出了要将我捏碎的力气来。荣靖自嘲地笑着,但面上却阴沉得骇人:“怪不得你走了之后,他便立即向我请辞。”
“说什么既然已无病人让他一展身手,所以不愿再留下来,其实不过是为了同你双宿双栖,你们真是深谋远虑啊。”
见我迟迟不语,荣靖的脸色愈发阴寒下去。“你不愿解释,是默认了不是?”
荣靖的情绪近乎暴怒的边缘,手上的力道也控制不住地愈大,甚至能可听到骨头错开的声音,“是因为知道谢梅有了一个意中人,所以你就将目标放在了白子墨身上?”
身体原先就已受了极大的伤害,现如今荣靖不分轻重地动作,显然是伤上加伤。可是没法儿说话,荣靖也听不下去任何的解释。所有的解释听在他的耳中,无一都会变成狡辩。只因解释是由我说出来的。这个事实,我其实从很早以前就看得清楚了。只是现在看得更为明白而已。蓦地,我感觉到自己胸腔一阵闷闷地疼,像是有人拿了一个尖细的锥子重重地砸在胸口一样。比之先前来得还要迅猛而剧烈。忍不住微微张开了口,好半晌,才听见自己憋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字来。“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