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现得太快，我一时刹不住脚，猛地站定，险险摔了下去。哑子眼尖手快扶住了我。“你来找我有何要事吗？”

他总不会是无缘无故地来找我。思想至此，说出的话都不免添了几分的焦急。我怕他一来找我，为的就是辞别。好容易将人给留了下来，什么都还没有记起来，就这样让他走了。实在是不甘心。哑子敛着眸，径自反捉住了我的手腕，带着我便迈步向一旁的青石子路走去。我一意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就不多问，只想看看他意欲何为。殊不料还没走两步，身后就响起一道浑厚声音：“娘娘！”

话未落，人先至。李蒙一个闪身到了我们背后，伸出手扣住了哑子攥着我的手，另一手则是与哑子厮打起来。不意哑子本事不弱，勾拳化掌间，很快将他的攻势化消。李蒙松开了手，连退几步后，大叱。“哑子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犯皇后娘娘。”

眸光一眯，落在了哑子抓着我的腕间。我出声解释：“将军多虑了……”解释的话还未说出，哑子已迅速放开了我的手。打腰间取出一个膏药盒子，一把扔到了李蒙怀里，而后转身离去。他的饕餮面具已被送去给人清理了，如今只戴着一张竹笠。箬叶挟油纸编织而成，又以素白的布料简单嵌在笠上，恰好将他的面容遮掩住，不至于让人看到。但在此时，他转身的瞬间，春风乍起。掀起他竹笠的一角，他尚且完好的侧脸显露出来。没有那些扭曲歪斜的伤痕干扰，纯粹只是他的侧脸与生得周正的耳廓。有微弱的金色光线洒在上面，细小的毫毛被风拂得微微的动。我有刹那间的愣怔。心猛地漏跳了一拍。没有丝毫的迟疑，我抬脚便欲追上去。李蒙及时拉住了我：“娘娘？”

似乎被我呆滞的模样骇住。我方回过神来。然而目光却还停留在哑子才刚离去的方向上。李蒙松开了手，而后将哑子留下的膏药盒子奉上给我。却在我伸出手去接的时候，兀自将盒子打开了，放到鼻翼之下轻嗅。里面是白色膏状药物。打开的瞬间，便有清新的苦涩草药香气传来。“这是什么？”

我将思绪拉回，好奇问着。李蒙又以小指勾挖出些许，抹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动作虽说有些僵硬，但是有模有样的样子，平白的多了几分滑稽。好半晌的功夫过去了，才听到他平直的话语答道：“……我不知。”

一本正经的模样。我强忍住了笑意，要从他手上拿过来，自己看一看。谁料李蒙不肯：“哑子心怀不轨，娘娘多加小心才是。”

“我向来鼻子灵得很，约莫已经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我垂下眼睑，视线盯在那膏药盒子上的桃枝花纹上。里面有活血除疤的三色堇等物，是用以医治人身上所受的伤痕。我将手抚上了自己的脸上。因为角蜥的尖棘划伤了肌肤，又未曾有空歇下来处理，是以现如今还是伤痕夹杂着凝固的鲜血。指腹碰触到时，我疼得倒抽了口冷气。李蒙无奈叹了口气：“还是让军医瞧上一眼，再行定夺罢。”

他并不晓得我的身份如何，也不清楚我的本事。大概觉得我说出这句话，只是为了哄他，妄图从他手里把东西给拿过来。我不想和他解释太多，也就妥协答应了。所幸军医还在翁六那里，此地距离不远，很快就走到了。李蒙直接了当，让军医放下了手中的活儿，说道：“你且看此药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吗？”

一开口就认定了其中必有猫腻。军医不明所以。但是将帅的话还是要听。于是小心拿眼觑了我，见到我俩神色没什么凝重的地方，这才轻轻吁出了一口气。然而并不敢太过懈怠。接过了那个膏药盒子后，军医惯例仔细观察嗅闻实验后，才敢将结果禀明上来。“回皇后娘娘与将军的话，此药并没有什么异状。”

军医说罢，眼中露出一种惊叹的神色，“圣上亲自同太医院一起研制出来的玉髓膏，先前效果还不算是显著，却没想到如今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这样精粹的浓度，或可真能够将人身上的伤痕都给全然除去。”

李蒙狐疑的目光望向了我。我亦是同样地讶然。忙得一把从军医手上的药膏盒子夺过来。我问道：“军医你方才说的什么？”

这些军医，大部分都是荣靖从太医院拨过来的。在皇宫之中摸滚打爬数年，深谙宫里的种种规矩，晓得见人择言这样的道理。是绝不会说出无根之论的。军医被我俩的反应吓住了。但是到底经历过大场面，很快平复了情绪，答道：“微臣说，此药并没有……”“不是这句。”

胸腔里有什么呼之欲出，我强压了下来，问道，“你说，此药是圣上与太医院的人亲手研制出来的，是也不是？”

“是……是！”

手上的膏盒棱角硌人，雕镂的桃枝纹样深陷进了掌心当中。指尖握得发白。得到了答案之后的我直接奔了出去，没有管顾身后的李蒙与军医作何想法。玉髓膏……方才军医说过，是荣靖与太医院的人共同研制出来的。哑子若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如何能够得到这一盒玉髓膏？一盒完好无缺的玉髓膏。莫说是得到，在此之前，我几乎都是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东西的存在。连我都不知道。看李蒙刚才的反应，那样怀疑的目光，分明也是毫不知情的模样。那么多人都不知晓，哑子何以能够知道且拿到如此精粹的一盒？还有那个侧影……他一定对我隐瞒了些什么！或许……不管怎么样，哪怕他坚持自己与我没有丝毫关系的模样。但我却并不会这样认为。他必与荣靖有关，与我脑海当中的那一双眼睛有关。抱着这一个想法，我迅速奔到了如今李蒙为他备下的居所。这些日子以来，他都安于此地，未曾踏出这里一步，只默然等待着面具的事情处理好。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所以去到他的房间，一定能够找得到他。想到这里，我几乎已经想不到什么唐突的问题，一举推开了他的房门。木门发出一声沉音。窄小的屋子里，并没有人影。我心里一慌，冲了进去，想要找到一丝有人存在的痕迹。但是无果。“参见皇后娘娘。”

正当我失神间，冷不提背后响起一道声音。我回转过去，只见一个小兵伏在地上，朝我伏拜，手里拿着一个盒子。我让他免了礼数，按捺住心中的着急，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此地是哑子的居所。李蒙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并不肯让他靠近我大岳军士居住的地方。此人如今到这里来，必然是来找哑子的。“启禀皇后娘娘，方才有个人送来一个盒子，说是将军委托其处理的东西已经干净，奴才送去给将军，将军让奴才送来这里。”

闻言，我迫不及待地便去将那盒子拿了过来。然后一打开。里面赫然正躺着哑子的饕餮面具。血迹已经不复存在，处理的人很是细致，甚至连面具边缘容易伤人的地方也打磨过了。整张面具如今焕然一新。但是如今哑子却下落不明。他连自己的面具也不要了，就这样不告而别。连一句招呼也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