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善心软,不若你帮他?”
我看他一眼,随即目光放远,双臂撑着栏杆,缓缓闭上眼睛。脸上感知着咸湿的海风,凉爽舒适,却带着夏季特有的闷热。头顶的太阳炙烤得人脸上火辣辣的,映射在海面上,却发出粼粼的波光,使得湛蓝的海面颜色都透着一种极致的清凉。矛盾的二者交错。耳畔白子墨的声音被递送过来。他道:“且不说海盗的身份就难逃一死了,更何况,既然皇帝下令不能出海捕鱼……”白子墨的声音顿了顿。而后才继续响起。“在此条件下,他们还敢擅自出海,双重罪名落下,就是北竞王爷,只怕都没有办法出手吧?”
我半睁着眼睛,斜斜睨他一眼。他笑道:“依照微臣对姑娘的了解,若是靠岸后,能够找得到北竞王爷,姑娘是一定会插手管这闲事的。”
话语急转直下,“只不过微臣一定不会让姑娘有这个机会就是了。”
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打定了主意,即便是我有心离开,只要他不愿,我就拿他没法儿。他倒自信得很。我冷嗤道:“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比不得姑娘了解微臣啊。”
白子墨依旧自顾说着,似笑非笑,“姑娘若是不了解微臣,微臣吃的那些暗亏,又算作甚么呢?”
他说的,是指从前我明知道他想要作甚么,却屡屡和他作对,不教他如意得逞的事。“咎由自取,怪得了谁?”
天气晴朗,风向亦是有意相助,在接下来的路程上,比预想中还要行驶得快些。比计划早一刻登陆上岸。不过待得完全停靠稳妥,撑着发虚发软的躯体下得船来的时候,亦是傍晚时分了。连波是附近的渔民,比我们还要了解此地的情况,便主动请求道:“等到姐姐去到城里,只怕城门已经关了,不若姐姐留下休息一晚?”
“不必了,你自己认得路,便自己回去罢,我们有去处。”
我直接了当地拒绝了。连波受伤的眼神仍未消退。此时请求遭受了拒绝后,那份受伤就更为地明显。不过只一盏茶的功夫,连波收拾好情绪,同我们道了谢后,便要离开。白子墨突地上前,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笑道:“偷鸡摸狗的宵小之事,小小年纪可做不得。”
说着,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连波身上勾出一块丝绢包裹的东西。我脸色一沉。就见连波将头颅垂得极低,不敢再去直视我的眼睛。在我尚未开口之时,白子墨蓦地松开了连波,而后捧着那包裹递到我的跟前儿来。“姑娘如此看重的东西,怎能容人玷污染指?”
在他话毕的瞬间,白子墨身后连波的脸色煞白,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四肢无力地倒下。七窍亦缓缓地流淌出污黑的血。我瞪大了眼睛看着白子墨,后者却是一脸坦然。“姑娘别去,那是他该受的。”
白子墨拉住了我的胳臂,阻拦了我前进的脚步。下一刻,只见连波在痛苦难当之际,再忍受不下去,自己几个大步朝着海里投身而去。连挣扎也无。眼见着他的身体在海水的翻涌中慢慢沉下去,那张黑瘦的小脸盈满了血迹,最后,他的脸上竟然还流露出一种解脱释放的神情。白子墨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才松开了我,道:“让姑娘失望的人,都不该活在这世上。”
说得极是轻松且理所当然。彷若世间一切存在合理与否,果真是因为他而设下的。“你少拿我做借口。”
我忍不住冷喝道,“白子墨,你以为我不敢现在就杀了你吗?”
“姑娘可是误会了,微臣的药不致死,他会死,是自己连一丁点儿的疼痛都忍受不了,自己寻求死亡的,可与微臣没有半分的关系。”
白子墨一字一句地解释着,见我仍是情绪激动,便要过来抓住我。我摸出腰间随身携带的匕首,迅速后退几步,与他拉开了距离。白子墨问道:“姑娘真的想要对微臣动手吗?因为一个宵小,因为姑娘身边的那些追随者没命来到这里?”
言语间,他将那丝绢包裹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盛装的东西来。那是我原先藏在身上的珍珠镶玉坠子。因为上面的络子被火烧毁,且暂时寻不到合适的东西能可代替的物品,我便一直都用丝绢包裹着,与翁六给我的匕首一样,作为随身之物。白子墨将之取出,举在自己眼前细细打量,而后赞叹一声。“真是好一颗珍珠,必然是需要在极其险峻的深海之中,才能够养育出如此一颗来。”
“还我!”
我厉声大喝。一面匕首已经出鞘,冷冷针对着白子墨。天际金乌西沉,彻底从海平面上重重坠了下去,暮色四合,逐渐在头顶笼罩上一层昏暗的幕布。海风在海潮的暗哮中亦变得刺骨寒凉。我手握着匕首,浑身都绷得发紧,见白子墨毫无反应,不由得又拔高了声音。我重复道:“还我!”
“微臣将此物还给姑娘后呢?姑娘是否就会杀了微臣,然后自己去寻北竞王?”
白子墨将我接下来所有可能会做的事情一一道出,面上却毫无波澜,平静得如同只是在念一两句无关痛痒的台本罢了。我微一怔,而后将眸光沉下,道:“杀你,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曲五与翁六哑子已经三条人命。如今再添一个连波,就只是这样一个拙劣的理由,他也能够理直气壮地夺人性命。实在让人觉得胆寒。谁知道,在下一刻,他想要杀的人,会不会就是我?即便不是,白子墨也决不能继续留在身边。白子墨笑了笑,摸着自己的鼻子,瓮声道:“杀微臣亦有早有晚……但是姑娘现在应当不会动手的,过了的时机不可追回,而下一个时机,姑娘可能把握得住吗?”
“亦或是姑娘舍不得动手,所以才一定要北竞王相助,才能够将微臣的性命夺去。”
我冷冷一笑:“我会舍不得?白子墨,我恨不得你立即死了才是。”
“姑娘总是知道什么话最能够伤微臣的心……”说罢,白子墨将那枚坠子重新包裹起来,很是小心地伸出手来,对我道:“姑娘的东西,即便与微臣无关,微臣亦会一视同仁地珍惜。”
眼波含笑地望着我,是要我过去接的意思。“姑娘如此信任不过微臣吗?”
他伤心道,“微臣如今身上所剩下的,不过只有些药物,这些药物,微臣绝无可能用来对付姑娘。”
“姑娘应当信微臣一次,这个要求,不算过分罢?”
竟真有几分可怜兮兮的恳求意味儿。我冷眼凝注着他,看着他故作真诚的面容,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就在我专心致志与白子墨对峙的时候,肩上忽地一疼。在我反应过来时,身躯便已开始麻痹起来,手上的匕首哐当一声落地。白子墨阔步朝我走来,嘴角一勾,弯身将落在地上的匕首拾起。很是小心翼翼地将其插回刀鞘内。而后在我即将倒下之际,一把将我捞在怀里,轻笑道:“姑娘还是心软,所以衬得微臣愈发卑鄙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