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可挽救……究竟谁还可挽救得回来?我自己的身体,我自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也能够清晰感知到如今自己有多力不从心。尤其是在记忆力突然恢复起来之后。越是能够明晰忆起从前一切,身体的衰败便会越是清晰扩大。每一次闭上眼睛,我甚至都会觉得自己再醒不过来。而谢梅……他体内受到重创,能够在短短时间内醒过来,还是我使了极端法子。因为廉庄给我的时间并不多。在明日之前,我须得将一切都给谢梅说清楚。默然片刻,我将所有心绪都整理好,方才朝谢梅轻声道:“师兄,当初我浑身骨肉尽碎,你与师傅好容易才替我重塑新生,后来我有了轻生的念头,也是师兄极力救我宽解我。”
谢梅两眼被剜,脸上虽被我简单清理过了,到底还是不复素日干净模样。他说话时,脸上的狞恶痕迹扭在了一起,疼得他的声音微变了变。“更是因此,阿洛的性命如此珍贵,更不能轻易为了别人而放弃。”
他仍试图劝我放下危险的念头。我无声笑了笑,唇角也学着他从前模样,扬起一个好看弧度。只是我看不到这个笑容与他有几分相似。我说:“师兄,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
闻言,谢梅的身躯才算是稍有松懈,嘴角习惯性地弯出一个漂亮弧度来。谁愿意死呢?来人世一遭,有那么多的风景值得留念,有那么多的未知尚未探寻得到。渐渐的,我嘴边的笑意愈发地苦涩起来。正两相沉默着,廉庄已派人给我送了封信。里面正是有关荣治与荣靖二人的赌约的事。我小心地打开,目光盯在了上面的字迹上。维持着诡异的静默半晌后,我情不自禁地自嘲起来。从出现两个“荣靖”开始,我便已经陷入了一个赌约之中,作为一个供人消遣的娱乐。荣治对于荣靖有着弑母背叛之恨,却也因为曾经相互扶持的情谊而难以痛下杀手。不管是荣靖也好,荣治也罢,他们都没法儿对彼此下死手。所以荣治才会提出一个荒唐的赌约。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单看我是否仍能够准确无误地认出荣靖的真伪来。后来不出意外,连我自己此时亦不晓得是何原因,我会笃定荣治假扮之人为真。虽则现在觉得自己记忆没有什么差错,但是要认真细想起来,却还是忍不住头疼。只隐隐好似记得有个女声在说些什么诸如更改记忆之类的话。但当我想要分辨那人声是谁时,便又有极致的疼痛袭来。我只隐约觉得那女声过分熟悉,然而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几欲将人的脑袋炸裂开。我也只得选择一敲额头,极力告诉自己再不去思想,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再继续往下看去。后来荣靖亲手被我所杀,却又被荣治要求廉庄救治。这便是荣治与荣靖的又一个赌约。因为我这满头的白发,加之曾经荣靖亦习学过一段时日的医术,自然大致知道了我的情况。于是荣治让白子墨在我身边医治着,而被救醒过来的荣靖却要经历着毁容与改易嗓音的苦痛。荣治放荣靖自由,却有一个要求。那便是不能出现在我身边。我不知道荣治定下这些赌约的目的——是为了折磨荣靖?亦或只是自己的恶趣味使然?而荣靖……无论是哪一个约定,他都输得彻底。且都是因为我而输的。可他所求又是为何?在后来的约定当中,他明明已被荣治救了过来,完全可以选择自在活着,或是真的离得远远的……他其实可以有别的选择。但是他宁愿扮作一个哑子,一个丑陋的哑子,甘愿输也要出现在我身边。难道就是为了来试探于我么?谢梅瞧不见,久不闻我言语,却有纸张翻动的声音响起,他不禁说道:“……阿洛,不想死,很好,师兄会让你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
谢梅尝试着抬手去捉住我,但他手上伤势不轻,微微一动,都足以令他疼得冷汗涔涔。最后也只得放弃了。我将那张纸塞了回去,替他擦着额上的冷汗,想起他才刚说的话,我道:“但是我更想要师兄你们活得好好的。”
“阿洛……”“师兄你听我说。”
我反扣住了他的手腕,有极冷的温度传入掌心,“生者寄也,死者归也……我唯一的寄托就是你们,只要你们都好好的,我就没有什么好忧愁的,所以师兄不必为我而担忧。”
“师兄切莫忘记了,师兄还有赤国,还得替阿洛将……将荣靖送回去,将尚在上虞城的宋甜儿接回来,她一定很想家了。”
谢梅凝噎无语。我亦是哽着嗓子,突然间便什么话都再说不出来。脸上被一股热流浸湿,我身躯一僵,木然地用手抹去了那难过感觉,而后我道:“师兄,你要信我……”但话音未落,身后却是响起了动静。我与谢梅皆是一愣。但是谢梅看不到,只能凭借武者敏锐的本能察觉到一切,下意识地便想要将我护到他身后去。但是他双手受着伤,又如何能够如愿?我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放心,自己却小心转过身去,同时让谢梅落在自己的安全保护范围内。只是在见到来人的那一刻,我浑身的动作顿时止住。“……白子墨?”
眼前之人面容阴阳两分,身材削瘦,不是白子墨又是谁?白子墨毫无遮掩,轻易将外面的那些人撂倒了,随即对我道:“姑娘都要死了,微臣倘或再不来,只怕就与姑娘缘尽了。”
谢梅知晓了来者何人。我原以为他会警惕,只是在静默片刻后,却听谢梅说道:“白子墨,将阿洛带走。”
“师兄!”
我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从白子墨的行举言语之中,我亦能够揣测出白子墨意欲何为。但是荣靖与谢梅等人还在廉庄的手里,且廉庄的目的地就是白子墨。要白子墨带我走,实在是最不实际的想法。我当即便否决了谢梅的打算,“既然白子墨甘愿前来,那便自由廉庄来处置,她说过只要白子墨,倘或白子墨归擒,廉庄会放过你们的。”
白子墨在旁侧好言提醒,道:“但是主人可千万不会放过姑娘的。”
我半阖着眼瞧他。白子墨不以为意,很是直接解释起来,“因为姑娘是能够使得微臣魂牵梦萦之人,主人既然要找寻微臣,自然不能容忍姑娘这个意外存活于世。”
他说得实在言之有理,让人无从辩驳。可我只是冷笑,说:“莫不是还对我这个药人体质念念不忘?”
“白子墨,纵然你将我救走我也活不了多久了的。”
我松开了谢梅的手,站起身来,微抬着眼与白子墨平视,“所以你若是不想要赔上自己,便现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