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墨说得轻松极了。但在我听来,一字一句都是胆战心惊。我并不知道廉庄与谢煜如何相识,又是为何谢煜甘愿为廉庄做到如此地步,最后甚至病态地愿意两人共赴黄泉……但是我千万没有想到,凡事胜券在握的廉庄,最后竟会是作茧自缚。未免有些可笑了些。在我犹自出于讶异之中时,白子墨已然吩咐了人进来,作势要将谢梅带走。我惊声道:“你要做什么?”
既然白子墨能够说服谢煜取廉庄的性命,那么他能够如此轻松来此,并且使唤此地的狱卒,一切便都不足为怪了。我只是忧心谢梅。当即便将人制止住,拦在谢梅身前,不肯让人接近。白子墨见状一笑,只说:“姑娘危机已除,再不必受威胁有性命之忧,微臣不过是想要让姑娘更为安心,命人将北竞王接出去,才好让他去得更为安心啊。”
“白子墨!”
我咬牙切齿道。白子墨应了一声,叹息一声,说:“微臣说的实话,姑娘能够处理外伤,可是腑脏一事要如何是好?”
我没再理会他。只是默然应允了他将谢梅带出这里的打算。对于谢梅此刻的症状,我是没有办法,也只能够将谢梅带出去后,找来其余医者一同协商。至少,还能够替他撑过一段时间。眼见着谢梅被人带走,我后脚便要跟上,却不意白子墨拉住了我的脚步。我对他怒目而视,“你做什么?”
白子墨甚是不在意我的敌意,摸着自己的鼻子道:“姑娘向来如此健忘,此地此地除了北竞王爷外,还要其他人呢,不是吗?”
还有荣靖曲五翁六等人。我问:“如今赤国皇权落在谁的手上?”
原先廉庄答应过我会在我死后放过北竞王府诸人,但谢煜既已亡故,廉庄也已没了履诺的本事,北竞王府涉嫌谋逆,绝无可能轻易被放出。但是方才白子墨竟敢让人将谢梅带出去……这是否也就证明了,白子墨如今在赤国也能做一点儿的主呢?他答道:“皇帝死了,皇权自然落到太子身上。”
“你与太子……”白子墨将我的话打断,脸上似笑非笑,“微臣可以让北竞王暂时换个地方医治,可不代表可以无偿帮姑娘完成所有事。”
他必是要收取回报的。而且白子墨能够说出这一句话来,也就说明了他此际的确是能够做到解救北竞王府的地步。也是。白子墨有办法让谢煜自戕身亡,那么太子就能够理所应当地继承皇位。皇家哪有那么多的父慈子孝?想来若是白子墨以此来博取好处,倒是也说得过去。于是我再不去多想白子墨究竟如何做到的这一切,只加快了脚步,便跟了上去。白子墨医术已是杏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连他都扬言医治不了的病情,那些宫里的御医自然是翻遍了医案都束手无策。纷纷摇头对着白子墨道无能。我看着谢梅面上已毫无人色,脉息越来越弱,若非鼻下的汗毛微动,证实着他仍存有一息……我都不敢相信他还活着。白子墨在一旁说道:“原本灌铅这样的酷刑,没有人能够撑得过去,几乎都是当场死去,若非主人在他身上动了手脚,北竞王早就一命归西了。”
他说得对。谢梅本是等不到现在的。如若不是廉庄在施刑前在谢梅身上使了药,让谢梅虽然承受极刑却求死不能,只怕谢梅等不到我现在出手。可是——我抬首凝望着白子墨,那张阴阳两分的脸似乎时时刻刻都在浅笑着,让人疑觉这张脸创造之初就是这般虚伪。我道:“既然可以有法子让他撑到现在,那么,总是会有办法救他的,不是吗?”
腑脏俱裂……我都不敢想象谢梅之前强行醒过来,强撑着同我说了那么多的话,到底花了他多少气力。现在他已经完全陷入昏迷当中。但也仅仅只能使他昏迷而已。那些剧痛,谢梅还是得要一一承受着,即便失去意识亦不能消减。我看着他面露痛色,似是极度难耐的模样,虽于心不忍,却实在是什么法子都想不出来。他体内的金属熔液已凝固,将他的五脏六腑摧毁,能留有一息都已是奇迹……然而我始终不愿相信谢梅就真的无救。“白子墨,你搜罗的医书最多,你给我,我一定能够找到救他的办法的。”
白子墨并不动。他只是瞬也不瞬地瞧住了我,良久后才闻他如旧言语。他说:“姑娘,北竞王爷至多剩下几个时辰的性命……纵然姑娘封闭他的七窍,让他陷入假死状态,结果还是一样的。”
谢梅此时的状况与此前荣靖的完全不同。谢梅体内已无一处完好。要救一个病患固然容易,但要救一个死人……我蓦地想起什么来。“你是鬼医世家之人,廉庄有办法压制他的死期,你定然也有办法的,对不对?”
我专注地凝着白子墨,希冀他能够给出我一个令我心安的答案。白子墨微一愣怔。我却是不管。我捏住他的双臂,饱含希望地凝视着他,说:“白子墨,算我求你,你救救他,哪怕只是让他多活一刻也好。”
谢梅何其无辜?他什么都未曾做过,却因我而使得整个儿北竞王府遭殃,因我而白白受了这些苦楚。现如今,我却连让他醒过来都不敢。只恐谢梅一旦醒过来,就会立时因为腑脏的死亡而死。我完全不敢去冒险。是以只能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白子墨的身上。谢梅情况危急,此时此刻,我竟只有一个白子墨可以求助。说来可笑,在此之前,我与谢梅仍心心念念地捉拿白子墨。但没有多余的法子了。我晃了晃他的胳臂,将失神的白子墨唤回。他这才笑了笑,黑白两分的脸上是从不曾更改的浅淡笑意。他反手扣住了我的手腕,指腹轻轻摩挲着,一面说道:“姑娘相信我能够救北竞王么?”
“廉庄可以,你并不比她还差,自然也是可以。”
我几乎是毫不迟疑地便说了出来,“白子墨,人命关天,你可以提任何条件,只要我能够做到,只要你能救他。”
谢梅的情况糟糕透顶。若不是廉庄与我和白子墨都先后替他稳住脉息,谢梅都不会有这几个时辰的性命存在。可是我纵想着,能够多延长一刻钟的性命,谢梅便多一分救治的希望。我身边已经没有多少人了。我也没有了多少的活头,不想在人生最后关头,却还要再经历一遍痛失至亲的苦痛。我心里焦急万状,见白子墨迟迟不答,不禁急道:“你不是想要我做药人么?只要你救谢梅,我便可答应你,任你怎样都好。”
反正我活不了多久。不管白子墨目的为何,只要能救谢梅,那么一切便都可解决。闻言,白子墨一黑一白的眼半垂下来,攥着我的手一紧。他问:“那姑娘会心甘情愿跟微臣离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