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定地瞧他。白子墨的眼中并不见素日里的戏谑光辉,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认真到令人不敢忽视的神光。我微张着唇,迟迟找不到话来应对。白子墨嘴角噙着笑意,唇角勾起,问:“姑娘觉得意下如何?”
我后退了几步,勉强稳住身形,看着白子墨亦是跟着我的动作停下了脚步。“无聊的赌约!”
我扔下这一句后,便背过身去,只等着到了时辰后,去将谢梅收拾好。身后响起脚步声。白子墨几个大步迈了过来,与我并肩站着。我只佯装视而不见罢了。他自言自语道:“快要五更了,五更过后,世上就再没有这么一个人了。”
我藏在袖间的手握紧。但面上仍然不露痕迹。五更……五更之后天便亮了,一切都终将过去。每次夜晚难熬时,我总是宽慰自己,等到五更就好了,五更之后,便什么都会变好的。可接下来等待我的,却是一个又一个难以捱过去的五更。所幸到后面,白子墨也自觉一个人说话没什么有趣的,很快住了嘴。风细细地流动着,却吹不散夏夜的沉闷。直待天边终于露出一缕白光,刺得人眼睛生疼,令人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师兄……”我轻轻唤了一声。一边将身上的大氅解下归还给了白子墨,一边已经朝着清阁的方向走去了。诚如我所预料的,白子墨与赤国太子有所勾结,这日早上,就听闻谢煜与廉庄双双殉情于谢煜为廉庄所造的那尊塑像前。赤国太子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白子墨帮着我将谢梅的尸身处理好后,便孤身前去了皇宫。不到半日功夫,北竞王府的谋逆罪名洗刷干净,曲五与翁六,甚至是荣靖,都一一归来。我却是守着谢梅的尸身,看到他们安全归来时会心一笑,便什么都再无法勾动我的情绪。宋宁儿不知下落如何,我也并不在意。我将曲五招过来,说:“师兄的身后事,不必大办,亦不必昭告天下。”
“可是……”曲五不解,却又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我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谢梅生前声名很好,几乎是无人不称赞他为人处世待人接物方面的得体,也是因此,才会使得他需要更加小心翼翼。曲五的考量我也有想过。谢梅一生清白,若是身后事太过简陋,甚至孤凉,尤其是在北竞王府才刚经历了一场大祸后,这样简单了事,总是有几分可怜。但是——我勉强一笑,将谢梅的衣襟正了正,一面说:“这是师兄的意思。”
谢梅既然不肯告诉徐卿文真相,既然选择在最后一刻断绝关系,那么便一定不希望徐卿文为他的死而难过。他已经耽搁了徐卿文多年,想来不会希望徐卿文再为他浪费青春下去。我说:“我已让白子墨同新帝说了,不必大肆操办师兄的葬礼,既然北竞王府清白已回,那师兄也再无任何的污点可供世人诟病的了。”
曲五再无话可说。我便将一应事情都吩咐下去,让他们自去准备了,自己留下来继续陪伴着谢梅。谢梅走后,北竞王府群龙无首。所幸谢萍萍在得知消息后,很快便赶了过来。王府里的人都知道谢梅待我极好。有谢梅平日里的人缘,加之谢萍萍过来替我撑着,曲五与翁六争先做榜样,倒是无人敢驳我的决定。一切流程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谢梅下葬的那一日,我让众人率先回去了,便独自坐在谢梅的墓前许久。谢萍萍去而复返,劝我,“喂!现在王府里还有一大堆的事情呢,祖皇叔从前对你那么好,你总不好全部都扔给我罢。”
谢梅之于谢萍萍来说,是超越一切的存在,甚至比她自己的性命都要来得重要。那天夜里,她抱着我哭了许久,时至今日,她的声音仍是沙哑得厉害。我没看她,只抱膝替谢梅添了一抔黄土,说:“有曲五与翁六在,再不济也还有你,你没这个本事么?”
“你别得寸进尺!”
谢萍萍一跺脚,喘着粗气说道,“谁爱管你,只是怕祖皇叔泉下有知,觉得我亏待了你,到时候讨厌我罢了。”
说罢转身便欲离去。将将只能看得到她的头时,谢萍萍回转过来,喊了我一声。我歪过头看她,应道:“怎么了?”
“洛娥,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把秘密告诉祖皇叔啊?”
谢萍萍脸颊上闪过一丝懊恼。她也不等我答,自己便已接着说道:“祖皇叔待我那样好,我却还对他瞒有秘密,实在……实在……”却实在不出个所以然。我不知道谢梅晓不晓得谢萍萍身为石女的秘密,但唯一肯定一件事——谢梅知道谢萍萍所作所为,大都脱离不了徐卿文的怂恿威胁。当下我道:“有秘密又如何呢?公主以后会过得很好的。”
谢梅在临死前,在他尚未被诬陷谋逆之前,他就已经洞悉了谢萍萍不愿嫁人的想法。于是他早早写下一封遗书,里面大致是要皇帝不能够强迫插手谢萍萍婚姻等事。谢梅是赤国皇室里辈分最高的一人,又是在经历牢狱之灾后,我才让白子墨将这份遗书带去给现今的新帝。于情于理,谢梅的请求都不会被驳回。所以谢萍萍以后可以自由生活,不必时刻担心皇帝替自己指亲,更不必因此而害怕自己的秘密被世人晓得。谢梅已为她的未来考虑周详。谢萍萍紧咬着下唇,仿若还有话要说。但也只是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后,便再无后话。等到我想起她来时,极目望去,早已经不见了谢萍萍的身影。想必已经跑下山去追赶着队伍了。我忍俊不禁,替谢梅斟了一杯酒后,随之站起身来,垂眸瞧着那墓碑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我说:“师兄,阿洛是注定要辜负师兄的好意了。”
我从谢梅的墓后取出一块墓碑。上面的名字,是我自己的。是我自己去请求为谢梅刻造墓碑的师傅为我多做出来的。“师兄希望阿洛好好的,可惜阿洛向来都不是一个听话的人,所以为了赔罪,阿洛暂且用这墓碑在此陪着师兄,待……”待我将一切都安顿妥当,便会回来,亲自向师兄解释。我将墓碑好好地置放好,紧接着,便抱起脚下摆放着的一个瓷坛,一步步朝着山下行去。瓷坛里是小鸠儿的遗物。先前回去时候,一切都匆忙得厉害,便将小鸠儿留在了赤国。一去多时,我还未曾好好地看过她几次,同她说过几句话,如今也只能将她的遗物挖出来,带回苗疆去再行安顿了。我一边思想着日后的打算,一边缓步回去。却不意在山脚下遇到一个人。他定定看着我怀里所抱着的东西,而我亦是看着他手上所拿住的东西。“娥娥……是想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