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极力劝说着我,希冀我能够答应下她的要求。她说:“大岳已经不值得姑娘再继续留下去了,荣靖不过是想要强行把姑娘困在身边,他是带着报复心思的……”忽而宋甜儿的目光触及到了我的。她下意识地闪避,却被我逮着机会扶着她的脸庞,问:“你很是憎恨荣靖?”
“他曾那般伤害过姑娘!”
宋甜儿答得毫不迟疑,目光趋渐坚定起来,“姑娘,答应甜儿,别留在他身边,他会把人折磨死的。”
她说得如同自己亲历过一般,眼睛里不自觉流露出的恐惧厌恶情绪,丝毫不像是与荣靖没甚交道的人该有的。只是如今我也没工夫去细想她缘何有这般多的异常。我道:“我知道。”
宋甜儿一喜,“姑娘是答应跟我们离开了么?”
眼里的光辉是藏也藏不住。我张着唇,刚想要答一句好的时候,突地便被门外的一道颀长身影止住了。来人长身玉立,宛若天降神祗一般,悄无声息地便出现在了我的视野范围之内。宋甜儿循着我的目光望了过去,顿时愣怔在原地。下一瞬,宋甜儿“唿”地站起来,横在了我的身前,很是戒备地望着门外的身影。如此僵持了良久后,我率先忍受不住这样的氛围,出声打破了僵局,“你来做什么?”
才刚历经过情绪的大起大落,此际我的声音听着有些沙哑而轻。但此时太过安静,纵然我说得再怎样小声,我仍能够确信荣靖可以听得清楚。只是他并未回答我的问题。“这里是我的潜邸,我如何不能够来?”
他反问,大步走近了,一面说道,“洛娥,你还想去到哪里?”
宋甜儿如临大敌,忙得上前去阻拦着他的脚步。我抬手制止住了她的动作,见她不解担忧地回望着我,我也只好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宋甜儿脾气也犟,转而便冲荣靖叫道:“既然是你的,我们走就是。”
她拉住了我,作势要带着我离开。我朝她摇了摇头。荣靖既然还会过来,诚如他所说,这里是他的潜邸,往大了说,整个儿大岳都是他的。只要我们还在大岳,必然就会受到他的钳制。更甚离开大岳,只要荣靖想,还是不能彻底自由。“姑娘!”
宋甜儿气得腮帮子鼓鼓的,眼里燃烧着浓浓的恨意。我只当是因为玄清的死——那样可爱乖巧的孩子,就是因为荣靖的私心,才导致玄清的救治不及。虽则我的到来并不一定能够挽回,但荣靖毕竟是成功阻截了。所以此刻宋甜儿的怒气,我是半点儿也没有疑心。我深呼出一口气,勉力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出来,说:“乖!听话!”
宋甜儿满脸无可奈何,最后便只得怒气冲冲地瞪着荣靖,那眼神活像是能把人给吃了似的。可我如今却是不疑有他。我凝注着荣靖,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些许愧疚神色来。但遗憾的却是,他始终用着那双泛着清冷光泽的眸子注视着我,眼里只有深深的探究,再无其他。我稍偏过了头去,说:“荣靖,我已经做到了我该做的,你已经完全恢复了,我已没有留下的必要。”
否则,我真是恨不能亲手杀了他。可是此刻我又觉自己过于理智——其实我与白子墨两人都对玄清的巨骨症束手无策,如今不过是能拖则拖,希望可以出现一个奇迹,让这个孩子少受些苦难。但是荣靖也并非是半点儿责任都没有。恨极之时我想到的全然是他的一切恶毒行径,可每到此刻,却又总是忍不住自己想要为他开脱的心思。所以到头来,我对他的恨意有几分都是对自己这般想法的责难。我讨厌自己时至今日还会想方设法地为他开脱,恨这样的自己竟还没有办法对他动手……恨到了极致!荣靖逼近了,口吻甚是陌生地道:“你该做的?洛娥,你该做的究竟是些什么?”
“我该做的就是杀了你,你满意了吗?”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脑子没有一瞬的思考便道,“荣靖,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
荣靖脚步一顿,神情怔了怔,随即冷笑道:“你当然敢,而且已经做过了,不是吗?”
我身躯一僵。面对他似笑非笑的讥嘲面容,突然间所有的话便都说不出口了。我承认我对他还有那么些许的歉疚情感。或许除了歉疚,还有别的什么,但是我不愿去深究,就只当曾经亲手要了他的性命而使我现在更无法在清醒时候对他动手。见我不语,荣靖嘴角的嘲弄弧度愈甚,“洛娥,你以为你这双手就干净吗?你可是忘却了,你曾要了我两个孩子的性命,可是忘却了,自己曾经做过的种种诛心之举?”
他说到激动处,甚至惹得额上青筋直跳。为他的面容徒添了几分狞恶。一把将护在我身前的宋甜儿推开,直接命人带了出去,荣靖将我逼得后退,最终退无可退时候只能靠在桌角上。那棱角有一块漆掉了,桌子年久失修,里面早已经腐朽不堪,便有不少突出的木刺生出。扎得人后腰生疼。也许是疼得过于厉害了,我忍不住双眼噙泪,只觉视线模糊了起来,连带望着身前的荣靖亦是朦胧不堪。他似乎愣怔了一瞬,随之沉声道:“洛娥,你我之间这辈子的帐永远都清算不得了。”
是啊!明明都恨对方入骨,却又因为种种原因而对彼此下不了狠手。这样矛盾的两个个体,如何会是算得清楚的呢?“……”话到嘴边,却始终是换了个说辞,“若是死了呢?”
我其实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人生这最后一程,若是可以,我希望有荣靖的陪伴,更甚希望他能够因为我的死而又一丝一毫的难过,仿佛这般可以惩罚到他。可是另一种理智却又让我不愿继续留下。但终究是要死的。在此之前,不管我做出了什么决定,离开抑或是留下,终归还是逃不了一死。闻言,荣靖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我视线模糊,不是很能看得清楚他的意思。默了好半晌的功夫,我才听到他说:“……洛娥,即便是死了,你也合该欠我,还不清了……”哈!他总是记着我欠他的一切,可却从来没有想过,他欠我的所有,他又何尝还得清呢?我忍不住也回以一个讽刺的笑意给他。后来我才知道,其实荣靖的话里有很多的漏洞,我的亦是。死了?可是谁死呢?连我自己问的,自己都无法解答。也是后来,我终于知道,他说得不错,我合该欠他。只是如今的我却不会晓得。再不管顾我的想法如何,荣靖说到做到,直接将我带回了宫中去,很是强硬地将我囚起来。其实说囚亦有些勉强。因为我在宫里的行动并不受限,且每日里仍然可以见得到宋甜儿翁六与曲五等人。他们是荣靖允许进宫来的。但也只有每日里特定的时辰才可与我会面。且会面之时,四周尽是大内高手,便是我想要脱逃,都只能无能为力。不过我也并没有脱逃的打算。听他们说,鬼爷因为玄清的死,原本是想帮我离开,但见我如此坚定留下,他便只好回到赤国去,继续给谢梅守着谢梅所珍视之人。我知道,那个说要等玄清实现诺言的小姑娘,始终会从鬼爷口中得到真相的。她会知道我没有完成她的期盼。我也曾无数次劝说宋甜儿三人不妨也回赤国去罢。但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都是他们坚定地跟着我留下。但我却知道自己一定会死,“如果你们要留下,甜儿,在我死后,便将我火化了罢,留下的骨灰就带回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