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郡守陈毕饶本就是个色令智昏的酒囊饭袋，原本的富饶宝地在他的管制之下也仅够温饱，官衙内的衙差皆是裙带关系，身无长物又无武艺，全靠着狐假虎威纵横乡里。这样一群废物死在乱民手上并不叫人意外。可君烬炎与韩业不同，此番随行的黑羽卫皆是精英不说，君烬炎本身武力也不错，加之脑袋精明岂会那么容易就落入乱民的手里？除非，这场暴乱是有人刻意鼓吹，暗处有双手在推波助澜。虽然担心君烬炎和韩业的安危，但宗玥是有心无力。只能让云冢密切关注着朝廷与东边的局势，一早她就送信去了雍王府，可白厌那边也迟迟没有回音。东阳民乱的消息传回云都已过去三日，至今还无一个对策。虽说君烬炎并非武帝最宠爱的儿子，却也颇得圣眷，那群蚁民胆大包天敢扣押下自己的儿子，岂不叫他龙颜震怒？更主要的，想来却是他身为一国之君的威严受到挑衅。早朝之上，一片争执之声，朝臣分作两派就镇压与安抚争论不下。“此等暴民，漠视王法，若不杀一儆百，日后我大云朝威严何在？”

君承乾立于堂前侃侃而谈，后方党羽皆点头附和。“东阳百姓虽有罪，可若兴兵镇压，难免死伤过重。民心动荡不说，恐另北方燕人看了笑话！”

“残杀郡守，扣押皇子钦差，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这等百姓暴徒留有何用？”

“那也不能滥杀无辜！”

“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武帝高座在龙椅上，殿上的吵闹总算勾起他些许不耐，低敛的眸朝上一掀，如有两道厉雷从那双眼里射出，威严低沉的声音响彻在议事殿中。“够了。”

声音久久徘徊，淹没了其他声响。众人屏息静气，都格列其位，不敢再造次。“区区几个暴民，便让你们鼠首偾事，眼张失落。公卿之身竟学起了黄口小儿，将这殿堂当做妇人骂街之所。”

“臣等惶恐。”

“陛下息怒。”

武帝冷哼了声，目光从饱含期待的君承乾身上晃过，落到角落里一个老态龙钟的身影上。“戚将军怎不说话？”

群臣讶异，回头一瞧。花白头发胡子拉碴，一身朝服穿的东倒西歪，上面乌漆墨黑不知沾了什么东西，最可气的是他缩靠在殿角，脑袋啄米似的朝下点了有点……这人……居然在早朝上睡着了？！响亮的一个呼噜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推了一把，那位戚将军嚼巴着嘴醒过来，迷茫了好一会儿才搞清楚状况，颤颤巍巍的走到堂前去。群臣里早有人憋不住偷笑，都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可奇怪的是，武帝脸上不但没有怒色，反而带着一丝奇怪的笑意。“戚将军方才睡梦时可想好了对策？”

“陛下，老臣一个武夫子想不明白这些。”

戚方低着头，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偏偏话了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无妨，就说说你的看法便是。”

殿上沉静了半晌，不少朝臣都等得不耐烦了，才听戚方清了清嗓子，抬起头，一张老脸上却是仇深苦大。“要不……双管齐下？”

“这是什么谏言？”

“这老匹夫是在和稀泥吧！”

殿上窃窃私语，都对戚方的谏言嗤之以鼻。“胡闹！”

武帝哼了一声。戚方诚惶诚恐的低下头，连忙请罪。“暴民大胆，忤逆朝廷，其中未尝没有包藏祸心之徒在浑水摸鱼。传朕旨意，五日之后发兵东阳，大皇子君承乾挂帅。”

“儿臣遵旨。”

“陛下圣明……”朝臣一片赞颂声中，武帝退下早朝。君承乾挂帅出征，自然是满脸得意，受人拥戴着离开。只有一个小老儿裹一身破烂朝服，端着袖子慢条斯理往殿外走着。“陛下历来主战，你顺着话柄子说便是了，干嘛在殿上胡言。”

有同僚看不过去，经过时小声提点。戚方打了个哈欠，花白的胡须在晨雾里颤抖，一张老脸笑得像朵绽开的菊花，没人听到他近似呢喃的嘀咕声：“一群傻缺。”

半个时辰后，一辆简奢的步撵由东直门而入径直停到武帝的养息殿前。当值的总管太监迎出来，谦卑的低着身子，“陛下口谕，请大司马直接进去。”

白厌微微掀眸，往殿内进去，修长的身影俊邪料峭。殿中内阁，武帝倚在软塌上，把玩着一盏金银耳铜樽。白厌进来时正逢他放下杯盏，哐当的声响啐出几许冷意。“你去一趟东阳。”

面具下，白厌黑眸微动，近似恭敬的颔首而立，背影却笔挺锐利。“陛下有何事需要微臣去查？”

“招安。”

武帝虎目不轻不重的落在他身上，“此次你只需行监察之责。”

“不知陛下将委任谁为钦差？”

半晌未有回音，白厌低敛的眸缓缓掀开，若有所思的抬起头。正对上那双威然锐利的虎目，只是他眼波由始至终一片平静，武帝打量他许久一无所获，这才将视线移开。须臾间，殿内无声中历经了一场刀光剑影。“听说你与宗家丫头走的很近？她可知道了你的身份？”

“不知。”

这话说出来，也不知武帝是否相信。白厌心下默然，知道对方是起了疑心。“你为朕效力多年，一直独身。除去大司马这层身份外，你到底也是亲王之身，府上始终未有正妃也难免引人微词。说朕这做兄长的太过凉薄……”“微臣不敢。”

白厌沉声道。武帝深深一笑，“那丫头也是朕看着长大，你若能将她变作自家人也是再好不过，只是她那三个兄长……”“一切听凭陛下旨意。”

见此，武帝脸上才露出满意之色。“即刻出发吧，此次的钦差就由宗家的三小子出任，虎父无犬子，他们这一门除了宗阎外，也该为朝廷多效效力了。”

“……喏。”

夜王府。云庭院内，宗玥看着天边似血的晚霞，莫名的一阵心悸，似有一股寒潮渐渐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