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了好大的力气,蛇还是不能缠碎这个硬骨头的猎物。它和普罗米修斯一起在不断地陷入沼泽的腹中,泥水已没过了普罗米修斯的胸部。蛇开始不耐烦了,它稍稍松动了一点缠绕,将身躯向普罗米修斯的头部攀升了一些,缠紧了他的脖子并张开血盆大口冲他的后脑咬去——它准备一口将他囫囵吞下。而就在蛇稍稍松劲的一刹那,普罗米修斯一片黑暗的意识中蓦地闪出一绺光亮,犹如漫漫冬夜里燃起的一堆篝火,这一绺光亮伸出了一只无比温暖的手一把将他推出了哈得斯的花园。普罗米修斯深深地喘了口气,随即又感到脖子被冰凉滑腻的蛇身扼住。他恼火了,张开嘴,一口咬住了那紧绷着的像钢铁一般坚硬的蛇身。腥臭的气息立即跟随着沼泽的泥水一起塞满了普罗米修斯的口腔。蛇被这出其不意的反击给惹火了,它毫不犹豫地咬住普罗米修斯的后脑,竭尽全力要给予他致命一击。它要像嚼碎一只鸟蛋一样嚼碎他颅骨。普罗米修斯感到巨大的疼痛像一挂瀑布一样从他的头顶上浇淋下来。他拼命地甩头,又将头埋入到泥水之中,力图摆脱这一苦楚。沼泽已将普罗米修斯脖子以下的身躯全部拾咽下去了。蛇身躯的绝大部分也随它的猎物一起深埋泥中。它终于意识到这个麻烦对它来说也是相当危险,它可能会和自己的猎物同归于尽。但它又不愿就此松口,让到嘴的一顿美餐就此作废,于是蛇作了最后一次尝试:它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到上下腭的咬咀肌中,它期待着腭间最疯狂的力气能使自己立即感觉到猎物的头颅“咔嚓”一声化为齑粉。但普罗米修斯的头颅并没破碎,他也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到了头上。他的头正前后左右地摇摆,犹如一块从山巅滚落下来的巨石。剧烈的挣扎使得他和蛇一起加速陷入泥淖,泥水没到了他的下颌。于是在这片荒凉、狰狞的沼泽最深处出现了这么一幅奇特的景像:浊污肮脏的一圈泥淖中裸露着两颗头颅,一颗是有着人的面孔的痛苦挣扎甩动的头颅,一颗是有着蛇的面孔的贪婪啃咬吞噬的头颅。这两颗头颅在作着最后的较量。他们都沾满了黑色的泥浆和墨绿色的浮藻,不断地拍打着泥淖的水面使得泥浆的浮萍在他们的表面越积越厚,并渐渐掩盖住了他们原有的面孔。有气泡不断地在这两颗头颅四周泛起,仿佛他们身内全部的气息在渐渐被沼泽吸出。蛇在头颅浸入泥淖的一刹那间终于失去了耐心。这个猎物的头骨实在是太硬了,硬得前所未见,仿佛咬得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颗金刚石,即使真把他吞进肚子时也是无法去消化的。蛇松开了嘴,又松开了紧缠着普罗米修斯的粗长身躯。它熟练地弹了弹尾巴,绷直全身的肌肉和骨骼,奋力一跃般地朝着天空一弹,这使得它的半截身子拔出了泥淖的咽喉——毕竟是长生累月地生活在这片沼泽中,它懂得巧妙地与沼泽打交道。蛇喘了口气,将头埋入浮萍之中,精疲力竭地沿着那些蒲草的根部游向远处。普罗米修斯则在蛇松开纠缠的同时迅速滑入泥淖的腹部。他感到自己的周身像被一匹绸缎所包裹,无数只细密的触手正隔着薄绸传递着安魂的抚摸。滑行很快变成了蠕动,似乎沼泽正开动着全部的胃口在消化他。普罗米修斯已不能将呛入口鼻的污水吐出了,他的双眼也被厚泥给封住了。不一会儿,泥与水呈排山倒海之势灌入他的呼吸系统。绝望的气泡在泥潭的表层不断地破裂,并发出“啪啪啪”的微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