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全套的敦煌古卷、永乐大典和四库全书。还有贵国历史上应该有的一切百科全书。对贵国的古书其实我读得很少,因为在这世界这恐怕难找到第二个国家像贵国这样重视对文献的整理与保存了。作为一种高度祖先崇拜、老人崇拜或者经验崇拜的文明,这点是可以理解的。况且,贵国的帝王们和掌权者们还视其为一种手段——呃,作为一个来自蛮夷之邦的闯入者,我似乎不该说三道四的。否则我觉得自己也像那些中世纪思维拭目以待人那样目光狭窄了。我主要研究的是贵国古书中魔鬼学或魔法学之类的资料。因此,我钻研了由贵国圣人注释的变化之书,叫……反正是专讲变化的,里面涉及到二进制运算。我还找到了大量炼丹术士的手段,他们在研制魔药方面丝毫不逊色于那边的巫师们,而且更有成就——他们发明了火药。”
“唉,提到发明,这纸和这纸质印刷书籍还有印刷术不都是贵国的发明嘛,足以和万里长城相媲美了!——忘了,忘了,啊哈!有你们那样的祖先,真令人足够地自豪了。另外在研制魔器方面,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有一种神奇的加帆车;我还记得一个叫万户的先生,他发明了飞天的魔椅,其飞行效果就跟我们这艘飞船——呃不,魔宫一样。只可惜他太草率,他飞翔的时间还没你骑扫帚那么长,就一下子摔死了,太可惜!在我亲自拜访他、向他表示敬意时,他却说没什么没什么,需要有人最先牺牲!”
路修罗又不知从哪拎出了一根鸡毛掸子,边走边打扫起书架上的灰尘。阿莞看到了无数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她想,要是能像一颗灰尘那样飞起来,飞到那高处圆形的窗户上向外面看看风景该多好。老这么漫无边际地走着,听路修罗说一些同样漫无边际的话实在是索然无味。她可又忘了这是在哪了。“噢,我的女王!”
路修罗用鸡毛掸的长柄戳了戳阿莞的胳膊说,“来看看这些书。这些是汉学研究类的书籍,它也大致上表面那边的人对贵国了解的过程和深度。这本是一个叫门多萨的西班牙人写的《大中华帝国史》;这本是《中国史》,是一个法国人为太阳王写的;这本是传教士利玛窦神甫的《中国文化史》;这本法文的书叫《中国——欧洲的榜样》——他们在有一段时间里非常推崇贵国,这种推崇之心就是到现在还存在着。很多人认为中国或许能以独特的传统拯救世界。我倒在关注另一个问题,比如这本《东方制度的起源》,比如孟德斯鸠、亚当斯密和老黑格尔对贵国传统的不同看法。作为一个生来爱挑刺的、到哪都不受欢迎的魔鬼,我研究的重点正在于后者,专制传统问题。在这方面,我的成果还是颇丰的。此外,我还利用了我的能力顺带帮贵国解决了一些历史误会,比如蚩尤是一个外星人,比如谁是一条虫,再比如说尧舜这两个明君的楷模实际上是不存在的。这信不信由你,我只是顺带验证了一下而已。请等一等……”路修罗和阿莞几乎是同时停下了脚步。他们都看到了在前方不远处的书架旁的那张红木方桌。方桌上放着一部留声机,一只铜铸的凤凰,一只上了珐琅彩的竹菊鹌鹑纹瓷花瓶,还有满桌的书页古籍。最令人吃惊的不只是这些,而是书桌后坐着一个老人。他半仰着头,纹丝不动,很像铜铸的一尊塑像。那光柱的一斑照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透露了一个无限从容又无限哀痛的表情。“嗨!我的老馆长,你也是来查找中国的古籍的嘛,真是太巧了,想见你一面实在是太难了!”
没等老人开口,路修罗已经先开口打起招呼来,用一种很俏皮的语气。老人听到了路修罗的话之后,脸色陡然大变。阿莞注意到,他似乎很愤怒,但嘴角上却浮出了一丝轻蔑的笑容。他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大通什么,阿莞一句也没能听懂,或许是一些外国话。她不禁将目光投向满脸尴尬之色的路修罗,他肯定能听懂。“他在说西班牙语!”
路修罗说道,“先是嘲笑我一番,认为我是一个什么幻想世界里永恒不变的小丑。然后又卖起老一套的关子,认为呆在我这里只是非常暂时的,他有可能一会儿走入天堂一会儿又走入地狱。他说被网罩着的迷宫唯一出口就在于网眼之中,如果骆驼也能穿过针尖,那么,他怎么会走不出迷宫呢!——反正是一大通莫名其妙的话。你看不出来,这位可敬又可畏的老先生是个盲人吗?”
阿莞仔细觑了觑,说:“唔,大概是的!”
“他个人跟世界的联络方式与常人不一样,你可以设想他的大脑不需凭借其他什么器官而只接将神经末梢伸入到外围世界的情形!”
路修罗将自己的头发拂得凌乱不堪,“就像这样子,满脑门的神经末梢,跟美杜莎乱动的蛇发差不多,嘿嘿!”
“给我住口!”
那老人突然站起身,狠狠地拍了下桌子,用一口不太纯正的中文说,“你这魔鬼,实际上是你劫持了我!你该受的诅咒比你肮脏的头发还要多!”
说完,他就转过身去,背对着路修罗朝走道的深处走去,一边走一边念叨个不停:“假如所有的虚构能够与现实交涉,那么无论或此或彼还是非此非彼都不会有清晰的区别。这取决于我们有多少的信心和能力去创造影响现实的那个世界。我们像梦中的蝴蝶或者蝴蝶的梦物,在这里,在一片树叶的宇宙或一枚硬币的宇宙里穿梭,彼此都失去了真实或虚假的理由。啊,阿莱夫,阿莱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