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氏性急暴躁，动辙好鞭打府内下人，从前冷定宕从未在这上面留过心。奴婢偷奸耍滑挨顿打，于他想来如同人每日要吃饭入厕一样天经地义。军营里鞭笞犯事的士卒更是司空见惯，正可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从来冷定宕都没想过，挨打者的父母看到自己孩子被打会作何想？奴婢也是爹生娘养的，天下父母心也都是一样的，想必这丫头的父母知道她挨了打五脏六肺也会疼吧？原本冷定宕见云姝言语像是在跟自己赌气，勾起了点好奇心，加之想知道她跟尹千跃到底说了些什么，这才安抚了她几句。不想这一安抚，倒把他自个心弄得揪起来了。再一想，他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军，谁敢动他女儿？这么一想，他揪起的心放下了，堂堂将军府的千金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放眼整个南阳郡，谁敢动他女儿一指头？言归正传，安抚完了该问的还得接着问。“你不疼了，老爷我这心还是放不下啊！”

他摇头叹了口气。云姝鼻子抽抽，“老爷不必担心。我、奴、奴婢真的不疼。”

冷定宕胡子翘翘，再翘翘，像扇翅的蝴蝶，涌动喉管里的话怎么也问不出来。转而斜目去看蒋先生，下颌一抬，示意他接着往下问。“来来，云姝姑娘，咱们这边坐下，慢慢说……”蒋先生忙把云姝喊去一旁坐了。秋高，气爽，日头正好。九曲回廊上，玄月眉目带笑，在跟惠娘说着什么。惠娘斜坐在红漆栏杆上，蹙眉眺望着园中的景致，远处绿叶花树间，偶有丫鬟婆子身影晃过。玄月和惠娘从大厅出来，经过这片园子，惠娘说有些乏，想歇歇脚。廊前一株落光叶子的海棠在日光下浮影下，透出几分萧瑟。惠娘眸光落到海棠树上，眼皮动了动，眸中渐雾气缭绕。落光叶子的海棠在惠娘眼前枝繁叶茂起来，树上绑的红绸在迎风飘舞，身着月白色折枝玉兰暗花纱春衫，底下配条织金襕裙的南王妃立在海棠前，低眉笑得一脸温婉。那辰光，她比现在的玄月还小上一岁，整日没心没肺乐着、疯跑着。那日她咭咭笑着跑上九曲回廊，看见她娘亲立在海棠前，她父王摘了朵盛开的海棠插在她娘亲鬓边。不知她父王说了什么，大抵是人比花娇吧。她娘亲听后抿唇低眉，微偏了头，有花瓣落在她娘亲的织金襕裙上。她当时看傻了眼，只觉天底下再无人比她娘亲更美。岁月静好，不外如是。园子还是那个园子，人却早已不是当年的人。一声悠长的叹息在玄月耳边滴溜打了转，转瞬间，被秋风揉碎，吹散……没等玄月问惠娘何故伤感，闵氏带着柳眉就怒气冲冲到了她们跟前。“惠娘！你如今这差是怎么当的？小姐站着你坐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主子。好端端的你在小姐跟前叹的哪门子气？”

“别仗着小姐吃你几口奶，唤你声嬷嬷，就掂量不清自己身份！”

“做奴才的就得有个奴才的样子！怪道玄儿房里的丫头婆子一个个都上了天！”

闵氏回房听底下丫鬟婆子嚼舌，才知道她们走后流光苑发生的事。离了房正要去流光苑路过园子就看见惠娘和玄月。见惠娘大喇喇地坐在那，叹口气还叹出主子的架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也顾不得惠娘是有脸没脸的，上来指着惠娘鼻子就是一通训斥。惠娘起身，给她福了一礼，昂首挺胸站在那，垂下眼皮，并不做他言。玄月直眼逼视着闵氏，缓步上前，眸底燃起两簇火苗。柳眉一眼看过去吓一跳，那目光，似有灼人。“玄儿你……”闵氏张嘴瞪着玄月，眼见她要撞到自己鼻尖上，闵氏惊得倒跌两步，头上步摇乱颤。“……扑哧！”

闵氏正不知所措，玄月忽弯腰摁着肚子笑了，她笑得前仰后合，一手还不时点着闵氏。“我跟你闹着玩呢，你怎么能吓着呢……”玄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什么你你你的？玄儿！”

闵氏缓过神，眉一竖，玄月扭着身子赖进她怀里，“母亲，女儿知错了，母亲笑笑，笑笑……”“你呀！”

闵氏拿玄月没办法，在她额头戳了一指，再又横目看向惠娘，“我看你这差事是不想干了，当初我见你生得干干净净才留下你，别仗着小姐吃你几口……”“母亲！”

玄月不等她说完便打断她，“母亲错怪惠嬷嬷了。先前我和嬷嬷进院子的时候，母亲院里的一小丫鬟慌慌张张跑过来，将惠嬷嬷撞倒在地。嬷嬷扭了脚，是女儿让她坐着歇会的。”

“小丫鬟？哪个小丫鬟这么没规矩？”

闵氏问。玄月偏头想想，摇头，“她低着头，没瞧得清。算了，母亲就当不知道这事。我瞧她慌慌张张的别是偷拿了什么。要是母亲院里出了手脚不干净的奴才，让尹氏知道了还不得看母亲笑话。”

“柳眉！”

闵氏气得眼冒金星，“去查，查出来剁了她的爪子！”

“敢问小姐……”柳眉问玄月那小丫鬟的高矮胖瘦，玄月似笑非笑地道：“你就这点能耐都没有么？你是母亲房里的一等大丫鬟，这么点事都查不明白可不行。”

柳眉脸“腾”的一下红了，揪着帕子不安地瞟眼闵氏。什么都不知道教她如何查？“我房里哪怕短了一口针惠嬷嬷都能知道，你管着母亲的箱笼钥匙，屋子里有些什么值钱的物件别人不清楚你心里该有一本账。回去看看短了什么，一个个问下去还能查不出来？”

闵氏见柳眉还愣着，眼一瞪，喝道：“你还不快些回去看看，还杵在这干嘛？不中用的东西！”

柳眉垂头去了，一路走一路犯嘀咕，闵氏待下人一向严苛，哪个不开眼的敢动她房里东西啊？回去一清点，果真什么也没少。柳眉略一想明白过来，之前闵氏数落惠娘没个做奴才的样，搅得流光苑一团乱。再想着玄月之前眼底的火苗，显见玄月这是在替惠娘出头。可这么一来就把她给难死了，她总不能把心里的怀疑说给闵氏吧？说了除去讨顿骂她还能讨来什么？柳眉不由把一肚子火转到惠娘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