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忘不了温念秋离家上大学的前一天晚上。那晚我正要去前院超市给池建军送晾干的枕头,刚打开超市后门,我就看见池建军不停推开温念秋劝她冷静点,而温念秋狼狈不堪地整理她的裙子,她带着哭腔一遍一遍地说我从没把你当作父亲,我真的很爱你。温念秋甚至说只要你同意,我可以不念大学,我愿意永远呆在你身边,什么名份都不要。池建军愁容满面,声音如铁一般说绝不可以。我轻轻关上了门,转身离开。我从没想过我的姐姐一直以来觊觎我爸的男女之情。池建军心怀慈悲收留她,抚养她,供她念大学,换来的却是这份让人唾弃的违背道德的回报。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真心接受过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姐姐。后来她去青岛念大学,在那两年的时间里,她偶尔放寒暑假回来住几天就匆匆离去。表面上依然对池建军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但我不得不承认,温念秋变得越来越美,纤瘦高挑的身材,她的皮肤白得发光,精致小巧的瓜子脸,眼神总是带有一丝淡淡的忧郁。她从小到大学习成绩都很优秀,我猜在学校里一定有不少男孩子追求她。有一次过年她呆在家里,我看见她打电话很甜蜜的样子,再后来她还没毕业就申请出国连读研究生,去英国留学这几年她从没回来过,直到现在回家。我曾想,假如当年池建军没有收养她,她的命运会不会截然不同,她可能不会考上重点大学,可能不会有出国留学的机会,甚至不会遇见那个叫魏巡的男人。四天假期的最后一天,老邻居家办喜事,池建军去喝喜酒,回来时温念秋搀扶着喝醉酒的池建军走在大街上,池建军醉得一塌糊涂,踉跄走了几步就在路边吐了起来,温念秋拍打他的后背,从包里拿出湿纸巾温柔地给他擦脸。我站在超市门口,头顶的烈日灼心,我静静地看着来往的行人向他们投去目光,还有人调侃池建军是不是比新郎官喝得还开心。温念秋将池建军带回她的房间,贴心地给他脱下鞋子,让他喝下一杯解酒茶,打开窗户通风透气,用湿毛巾擦干净他整张脸,又给他盖上了夏凉被,临走前轻缓地温柔地抚摸了几遍他的手,然后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离开。温念秋对池建军一往情深的体现如今已经到了毫不避嫌的地步。那一刻我对温念秋恨意的火焰燃烧至顶峰,我从没那么希望温念秋这个人能彻底消失在我们的世界里。温念秋早就不属于这里了,或者说她本就不属于这里。我想我可以不必深究魏巡到底是何方神圣,只要配合他完成我们共同的目的。在权衡这一切利弊的结果,我不会有任何损失和伤害,即会让温念秋从我爸身边滚蛋,又会得到一笔钱。事成之后,人不知鬼不觉,这个秘密将永永远远地腐烂在我和魏巡心里。想到这我将温念秋叫到前院超市来,装作像普通姐妹一样闲聊,“爸睡着了吗?”
“睡了,他喝了不少,我去接他的时候他醉的身子都直不起来。”
“他胃病一直没好利索,你多劝他少喝酒。”
我轻声说:“他会听你的。”
温念秋闻声脸上浮现一丝喜悦之意,她弯起眉眼地笑了起来,白皙的脸颊就像破了壳的蛋清一样剔透,点头说:“好,你放心我会叮嘱他。”
我正式步入正题,慵懒地依靠在柜台旁,这样看起来更容易亲近,我眼带笑意地问她:“姐,我暑假想出去旅游,你觉得哪个城市好玩儿?”
也许温念秋没有想到今天我对她的态度会柔软下来,她非常热心地给我提出了几个旅游城市,有什么著名景区,哪里最值得一去。“你觉得青岛可以吗?”
我问。“青岛?”
温念秋想了想,说:“我觉得除了气候很好,还可以看看大海,其实没什么特别之处。”
“你不喜欢青岛吗?”
“谈不上喜不喜欢,还好。”
她语气平淡地说。“那你为什么去青岛念大学?”
“当时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她简单地回答:“所以我一有机会就毫不犹豫的出国了。”
“你这次回国不打算重返母校啦?”
我看似随意地说。“是的。”
她回答。我走到她身边,从她身后的冰柜里拿出一瓶北冰洋汽水,继续问:“可你难得回国一次,怎么不去青岛见见同学朋友呢?”
“我这次回国大学同学没人知道。”
她说。想到魏巡这个人,我认真地试探问:“青岛没有你想见的人吗?”
她慢慢地摇了摇头。看来在温念秋心里魏巡早就成为了过去式。“你要来一瓶吗?”
我问。“不了谢谢,小妹,夏天最好不要喝太凉的水或者饮料,对我们女孩的身体不好。”
她坐在冰柜前的木板凳上,侧身认真地提醒我。“我和你不一样,我喜欢冒险。”
我笑着说,然后用瓶起子打开饮料,仰头使劲儿喝了一大口汽水,继续返回刚刚的话题:“如果我是你,放假早就出去找朋友吃喝玩乐了,每天这样干巴巴的待着多无聊。”
“我回国到现在只见了一个朋友,约见了两次,主要是我这个人不太喜欢出去热闹。”
她淡淡地说。“男的女的呀?”
我假装一副八卦的模样。“男同学。”
她说。我开玩笑地问:“男朋友哦?”
“不是。”
她立即解释,“他是我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还跟你有联系,他叫什么名字?”
我继续问。“倪兴杰,我读高中的时候你还上小学呢,你肯定不认识的。”
她笑着说。这时有人来买水果,我放下汽水跟去称称,收好钱后我感到胸闷无比,胃里不断翻腾着酸水,我走到门口打开了那台立式的老旧风扇,风速调到最大挡位,耳边开始嗡嗡作响。虽然心有不甘,但我依然佯装真诚地说:“姐,那天晚上在饭桌上的事情,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温念秋飞快地向我投来诧异万分的目光。我用很无所谓的语气说:“我,我可能是神经太过敏感,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温念秋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有一丝愧疚,更多的是委屈,“对不起小安,我不怪你,是我,是我自己的原因。”
风扇慢悠悠地左右转动,那一阵阵忽远忽近干燥微凉的风吹过我的胸口,却使我感到更加煎熬。我继续喝汽水解渴,伺机转移话题:“英国是不是很好玩?”
其实我对她的国外学习生活一无所知,因为我们几年之中的微信对话不超过二十句,只是每到过节她会发来一条祝福微信。我更不会向池建军多问有关她的任何一句。“那是跟晚江完全不一样的另一个世界。”
温念秋轻轻地说。老实讲,那一刻,我由衷的羡慕温念秋。我试探她,说:“我以后也想出国留学,可是我又怕爸承担不起学费。”
“学费是蛮贵的,生活费因人而异,我是利用课外时间打零工赚点钱。”
她说。温念秋这话的意思应该是,她在英国这几年的费用都是自食其力赚到的,可是鬼才相信。“你在英国留学这几年,都是自己赚学费吗?”
我假装诧异。“对,我做过超市导购、餐厅服务员、家教很多工作呢。”
她答。“是不是留学生毕业后就会有更多选择,留在英国,或者回国发展,哪一个更好?”
我继续问。“这要看你的专业...”她用了快五分钟来分析这个问题。“那你毕业后的打算呢?”
我问。“我初定回国的。”
她回答。“留在英国不好吗?”
“我承诺过爸爸一定会回来照顾他,我要用一辈子来报答他。”
她轻声说道。我看到她特意观察我脸上的表情,这句话的另一层含义就是:我想回到池建军身边以身相许作为回报。我故作淡定,完全听不懂的样子。“在英国有没有老外追求你啊?”
我笑着问。温念秋抿嘴羞涩的笑,手指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说:“有,但是我没答应,毕竟有文化差异,有些理念也不同。”
“这么说,那个叫倪兴杰的男同学对你应该很重要。”
我假装打趣说。“我们毕竟是快十年的朋友了,对了,倪兴杰的妹妹也在一中读高二,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说这个名字:“倪晚晚?”
“哦好像是的,我记得他的妹妹好像叫晚晚。”
她笑着问:“你们同班吗?”
“嗯。”
“晩江镇好小,兜兜转转就是这些人。”
温念秋感慨道。这还真是巧。“姐,你定好什么时候回英国了吗?”
我问。她思考了一下,说道:“可能最晚七月中旬,我年底毕业了,回学校准备整理论文。”
“你难得回来,又能多呆些日子,挺好的。”
我淡淡地说。“小妹。”
温念秋叫住我,她美丽的大眼睛微微闪烁,轻言细语地叮嘱我:“爸这么多年真的很不容易,我走了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好。”
我平静而简短地答,这不用一个外人来教育我。此刻,我悄悄给魏巡发了一条微信。【半小时后,晚江边见。】我看一眼手机时间,此刻是下午一点,阳光最旺盛的时刻,连风都变得静止,门外传来阵阵孩子们的嬉笑打闹声。我喝下最后一口汽水,对温念秋说:“姐,你先看店,我出去一趟。”
我奔走在下坡小路上,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身目光冷漠地望向超市,我坚定的信念在此刻扬帆起航,绝不返港。接着我飞快地走向了公交站。下了公交车,穿过距离江堤不远处一条宽阔的树荫大道,我一眼就看见了魏巡的黑色汽车。他寂静地倚靠在车门上看着前方的江面,而午后的江面和他一样,都平静得仿佛一碰就会破碎。让我有一种难以靠近的危险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