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靖呵呵笑着,摇了摇头,但嘴上却不置可否。 如果朝中真能有人帮他说话,郭大靖也不把送礼当回事。关键是不会起到什么作用,走马灯似的官员更换,可是崇祯最有特色的治国手段。 况且,郭大靖也不认识什么文官,一个武人,也不可能被文官看在眼里,哪怕他是游击。 能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是崇祯,但皇帝却是不可能被行贿收买的。 帮毛文龙送礼,郭大靖倒是有想过,但随即便否决了。 皇帝要换了,朝堂上也将是一番大清洗,谁知道哪个上台,哪个罢黜? 而对于林庆业,郭大靖是真心地想帮他。义州府尹,对他的帮助就不小,再晋升权重的话,说不定能改变朝鲜对建虏的态度。 哪怕是需要几年时间,朝鲜要等到建虏颓势的时候,才敢采取强硬,那也是相当有价值的。 如果不是蒙古诸部离得太远,郭大靖也不吝于提供帮助,形成对建虏的围困之势。 …………….. 秋风凉爽,树叶已有枯黄之色;田地已收,光秃秃的,顿生萧瑟之感。 “私通西夷,似有不轨之心……”老太监赵光停下笔,钻进床下,抠开砖头,小心地藏起记录郭大靖“罪恶”的小本本。 口服心不忿,赵光一直在准备着,已经搜罗到郭大靖的罪证若干,都详细记录,只等上奏朝廷,一报前耻。 咣当!房门被大力撞开,紧接着是脚步声急促,吓得赵光差点尿裤子,以为是暴露了,郭大靖派人来抓他。 “公公,公公。”
蒋宝和与沈宗贵闯进屋内,四下找着,焦急地呼唤。 赵光听出是两个锦衣卫的声音,心中稍定,缓缓从床下爬出,在蒋、沈二人惊诧的目光下,缓缓站起,尖着嗓子斥道:“乱叫什么,吓了杂家一大跳。”
蒋宝和来不及询问赵公公这是什么爱好,大白天钻床下,很快收起惊诧,哭丧着脸说道:“公公,万岁驾崩了!”
嗯?赵光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皱着眉头盯着蒋宝和,尖声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万岁驾崩了。”
沈宗贵同样的死人脸,重复了一遍。 赵光张开了嘴巴,大瞪着眼睛,难以置信,震惊到脑中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木匠皇帝死了! 郭大靖放下了朝廷邸报,面无表情,手指在轻轻叩击着桌案。 该来的总是要来,已经有了预测,此时已经无法激起郭大靖的情绪。 就算是天启不死,对于大明,对于辽东战局,影响也不是至关重要。只是有可能比历史上好一些,或者更差也说不定。 可能,只是可能。郭大靖并不寄希望于谁,哪怕是皇帝。 崔孝一已经走了,那些朝鲜义士都安置进了军队,开始了正常训练。 诸事已毕,要去山东走一趟,就等着刘兴祚率骑兵回来,坐镇岛上了。 嗯,走之前还是要去看看赵光,察颜观色,再继续派人监视着,才能彻底放心。 郭大靖缓缓起身,迈步向外走去。 今晚吃点啥好呢?烤个肉串,没孜然有辣椒,味道也应该可以吧? …………….. 皮岛。 毛文龙盯着微微跳动的烛火出神思考,好半晌也没有说话。 陈继盛微垂着头,看着桌上已经合起的邸报,脸色变幻,显出了心绪的繁杂。 “大帅。”
陈继盛抬起了头,终于缓缓开口说道:“万岁驾崩,新皇继位,是不是派人去京师打点一下。”
毛文龙在京中确实有人,但并不是位高权重,也只能起到通传消息的耳目作用。 轻轻摇头,毛文龙说道:“为时尚早啊!”
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准备些参貂特产,给登莱巡抚孙国桢送去吧!”
天启七年,孙国桢因从荷兰人手收复澎湖有功,接任登莱巡抚。因为是浙江慈溪人,与毛文龙是同乡,书信来往,颇为融洽。 朝堂上肯定有大变动,在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还不如静观其变,先把离得最近的顶头上司交结好。 “报捷的奏疏要修改一下。”
毛文龙沉吟着说道:“大靖不错,斩首六百多级,此次大捷,可谓正是时候。”
陈继盛明白,这是要加上吹捧新皇的句辞,什么倚仗天恩之类的。肉麻但有效,新皇登基,肯定需要些振奋民心士气的好消息。 而郭大靖也是懂事儿识趣的,报捷先到皮岛本部,没有直走登莱。 投桃报李,毛文龙在报捷奏疏中也为郭大靖表功,又是勇猛厮杀,手刃数十人。 把郭大靖形容成勇冠三军,对他只有好处,这是毛文龙的心机所在。 尽管武夫被文官瞧不起,但一个只知道奋勇杀敌、报仇雪恨的头脑简单之辈,同样也不会有太大的威胁。 陈继盛领命而去,毛文龙背着手走到窗前,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心绪翻腾,久久不能平静。 援朝作战之后,朝廷,或者说是天启帝,对东江镇的态度有明显改变,使东江镇迎来了数月宽松的时间。 可新皇登基,又会是怎样的态度,毛文龙拿不准,不免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 广鹿岛。 同样背手望着星空的,还有监军太监赵光。 下午的时候,郭大靖前来叙谈,并说了说邸报上的事情。 郭大靖话中的意思,赵光听得出来。一朝天子一朝臣嘛,大家将来的前途都不太好说。 但郭大靖是外将,只管专心打仗,军功才是他晋升的资本。赵光则不同了,失势基本可以确定。 新皇登基,文官武将都会留用一批,也会更换一批。但内侍太监,却只会用自己信任亲近的。 也就是说,原来信王府的内官,将一步登天,成为皇宫中的新贵。与之相反,原来的宦官,再也不复往日风光。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魏忠贤就是最好的例子。而死在他手上的大太监王安等人,差不多就是他将来的下场。 万岁没了,九千岁也要夹着尾巴做人,何况是自己? 赵光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爬到床下,取出小本本,来到桌前,凑着烛火点燃,又眼看着在盆中化成灰烬。 现在,赵光关心的已经不是如何报复郭大靖,而是自己的命运。 …………….. 刘兴祚终于和骑兵队返回了广鹿岛,皇帝驾崩的消息,对他也没太大的影响。 本来就是天上地下的差别,换谁当皇帝,他也不认识,还照样当他的军官,打他的仗。 可当随着郭大靖走了一圈,知道最近岛上发生的事情后,刘兴祚真的是大吃一惊。 “你——竟做了这么多大事?”
郭大靖伸手拍了拍刘兴祚的胳膊,调侃般地说道:“老刘啊,多替我分担点工作,莫要再贪玩儿了。”
切!刘兴祚翻了翻眼睛,训练骑兵,交流演练,咋还成了贪玩儿啦!你不知道这次去旅顺,两方骑兵都受益匪浅吧? “算了,看在你辛苦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了。”
刘兴祚说道:“你去山东干什么,擅离汛地,可是有罪呀!”
“某已向毛帅报备请假了。”
郭大靖耸了耸肩膀,说道:“走吧,回军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向你交代呢!”
刘兴祚下意识地点头,却盯着远处一个黑塔似的家伙出神,正是葡人的随从,黑人奥巴。 “想要吗?”
郭大靖打趣道:“给你弄几个作侍卫,很拉风的。”
刘兴祚嘿嘿一笑,说道:“算了,某可消受不了。”
刘兴治陪在一旁,岛上的事情他基本都知道,是要在郭大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辅助刘兴祚。 听着两个主官没正形儿地开着玩笑,他在旁笑着插嘴道:“要是军队中有些黑壮,说不定打仗的时候能把建虏吓跑呢!”
郭大靖呵呵笑着,说道:“打仗还是得指望自己人,兴治这段时间就干得不错。既随某征战,又承担了很多工作,让某能轻松不少。”
“我贪玩儿嘛!”
刘兴祚一摊手,说道:“走吧,回军营。”
回到军营,郭大靖又召来数名将领和管事儿,在办公室把工作交代清楚。 “某离开的时间不会太长,希望诸位认真负责,把工作做好。”
郭大靖把明年的作战计划也说明,“如无意外,明年将与友军收复金州,与建虏的一场大战不可避免。”
刘兴祚是知道些收复金州的计划的,也甚为赞同。光是岛上的土地,种植产出太过有限,要想发展壮大,一定要从陆地上抢。 纵观整个辽东,金州是最有把握抢到后又能稳固守住的。百十里沃土,至少能安置数万百姓。 在纸上记录着郭大靖交代的各项工作,刘兴祚本来就很负责任。郭大靖离岛交托,他就要更加认真。 其实,之前郭大靖就对各作坊下达了生产制造的任务,训练士兵和培训炮兵也都指定了军官负责。现在,不过是当着刘兴祚的面儿再一次重申罢了。 而郭大靖要去山东的事情,只要刘兴祚等少数人知道,其他人只知道郭将军离岛公干,却不晓得他要去哪! 众人散去后,郭大靖只留下刘兴祚、刘兴治、刘奇士三人。有些机密的事情,别人不用知道。 比如有朝鲜义士在军中,和林家有生意往来,从澳门还订购了火枪火炮等等。 “负责来往运输和联络的是崔孝一。”
郭大靖说道:“他自然是绝对可靠。军中的朝鲜人嘛,也不要走漏风声。”
“朝鲜人嘛,并肩作战过,那边不出事,这边就没问题。”
刘兴祚说道:“建虏那边有朝奸,咱们这边有朝鲜人,也不算什么。”
“林天生啊,某认得。”
刘奇士笑着说道:“既然是二弟了,再来的话,某这个做大哥的来招待。”
郭大靖笑了笑,说道:“他最早也要两三个月后回来,某早就返岛了。”
停顿了一下,郭大靖的面色郑重起来,说道:“新皇登基,估计会出现些料想不到的事情。只要能挺住,就先忍耐着,以安定人心为主,等我回来再商议处置。”
有些政策上的变动很正常,刘兴祚也没当回事。新皇上位,差不多就是两件事情,一个是立威,一个是加恩。 立威嘛,东江镇僻处海外,又抗击着建虏,想必是轮不到的;加恩倒是有可能,稳住军队,很正常的手段。 但刘兴祚做梦也想不到,新皇登基之后,就发生了各地边军断饷的大事。 蓟门、宁远、锦州等地先后发生闹饷兵变,东江镇也不例外。由于失去了铁山等在朝鲜的屯田,东江军民的饥寒窘迫更加严重。 历时九个月的断饷,直到崇祯元年三月才算结束。断饷的饥荒使东江军民骤减至八万余人,其余的不是饿死,就是渡海到内地求生。 按照郭大靖的估计,没有十余万石米粮,难以度过这九个月的艰难时期。尽管他从南方购粮,土豆又获丰收,依然有很大的缺口。 而这次的断饷,还造成了另外一个严重后果。那就是毛文龙被逼无奈,在皮岛开马市,同后金进行走私贸易。 后金缺什么,自然是粮食布匹。小冰河期的寒冷,使得辽东的农作物产量大幅下降,歉收甚至绝产。 尽管此时的后金还没达到“国中大饥,斗米价银八两,人有相食者”的程度,但米粮价格却已经是斗米价三四两,与内地价格已经相差十倍。 建虏不缺钱,只是没有购买粮食的渠道。朝鲜国小贫弱,也提供不了太多的粮草物资。 而走私贸易利润很大,毛文龙能用一斗米粮换到一石粮的银子,净赚九斗,更重要的是能够养活被断粮饷的东江镇军民。 毛文龙也不是傻子,不能喂饱了建虏来打自己,与后金的走私贸易肯定是限制了规模的。 否则,皇太极也不会因为大饥荒而孤注一掷,率倾国之兵抄掠京畿了。 当然,从敌对关系上说,利润再大,也不能资敌;可要从生存角度看,一时的权宜之计,也是万般无奈之举。 郭大靖要阻止毛文龙这么做,不是怕袁督师杀毛文龙时多个罪名,而是要借着建虏的困难,多接收逃出的辽民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