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于古代的资讯传播速度,以及普遍的教育水平低下,消息或知识往往靠口口相传,甚至是捕风捉影的编造。 打了胜仗,别说老百姓不明究里,就连友军恐怕也不知道详情。有了什么新战术打法,同样也很难推广。 最主要的,还是思想习惯的问题,没人重视这个,也没人专门为此下过心思。 郭大靖却很注重这个,正如崔孝一和金念良所说的那样,将士们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经验或是教训,不尽快让其他部队吸取,生命和鲜血岂不是白付出了? 由此带来的改变,也日渐显现出来。 从弩弓的大量制造和装备,到火枪战法的推广使用,以及地雷、抛石机等等的新武器,东江军在整体战力上都得到了提升。 对于朝鲜的亲明派,郭大靖也没有什么掩藏,几乎是没有保留地传授。 短期内朝鲜政局不会改变,他也不奢望朝鲜军队能与建虏主动作战,但对东江镇提供的帮助,还是很重要的。比如收留逃人,转运给东江镇。 况且,朝鲜国王虽然与后金结成了兄弟盟,但依然视大明为父子盟,并未做出太多的敌对举动。 如果历史不发生大的变动,建虏还会对朝鲜发动一次进攻,以迫使朝鲜彻底臣服。 而到了那个时候,战力得到提升的朝鲜军队,主要还是林庆业和崔孝一所训练装备的人马,将给建虏以沉重的打击。 或者,亲明派的军队实力大涨,还会改变朝鲜的对外政策,使其重新成为遏制建虏的军事盟友。 当然,郭大靖并不知道他的行为对沈器远的影响,加快了他“废昏立明”的准备和行动。 第二天,郭大靖设宴款待了崔孝一等人,并请金念良帮他一个忙。 “奴酋皇太极亲征察哈尔部,取胜是没有问题的,肯定也会俘获大批蒙人、牲畜。”
郭大靖把清单递给崔孝一和金念良,说道:“朝鲜与后金有互市,我希望能从中交换到一批牛马羊。当然,如果能用银子买,就更好了。”
崔孝一和金念良乍听到这个消息,都愣怔和疑惑,怎么和敌人作交易?但转而一想,也猜到是价格问题,郭大靖想买到便宜的牲畜。 清单上罗列着拿来交换的商货:丝绸、白纸、酒水、花椒。 要说属于战略物资的,丝绸应该能算。白纸和酒水、花椒,就属于正常的商贸。 但这个与敌人交易的性质,显然还令崔、金二人有些顾虑,不是为他们自己,而是为郭大靖感到担心。 两害相权取其轻,无法依靠朝廷,郭大靖也只能采取危害最小的办法,来加快金州地区的建设,以及军队的扩充。 马匹能作为战马,也能组成辎重车队,使军队继续向骡马化迈进;牛能提高耕地效率,解放更多的人力以作他用。羊能吃肉,皮能做衣,羊毛也能纺线。 本来这些都应该向朝廷申领,但郭大靖不抱什么希望,而时间又不等人。从内地购买,又太贵了。 明朝后期,因为和蒙古诸部保持了和平,打开了贸易通道,可以从蒙古大量购买到便宜的马匹。最低的时候,连十两都不到。 现在,因为辽东战事的持续,从蒙古购马的渠道受到了一些阻碍,马匹的价格在京师已经涨到了二十两左右。牛呢,便宜一些,大概在十两上下。 当然,以前养马养牛是条件不具备,现在有了金州这么大的地盘,象牛羊之类,能有青草吃,放养即可。秋后呢,玉米秸杆和叶子又能顶上做饲料。 金念良眼珠一转,突然明白过来,给崔孝一使了个眼色,对郭大靖说道:“郭将军欲从朝鲜交换或购买牛羊牲畜,这没有问题。”
崔孝一也恍然大悟,这样变换一下说法,性质可就完全不同了,把郭大靖完全摘除在外。 说白了,郭大靖是向他们购买马牛羊牲畜,才不会详细问货源出于何处。他们从建虏手中交换,再倒手交给郭大靖,郭大靖完全不知情嘛! 崔孝一笑着连连点头,仔细看着清单,以及马牛羊价钱的标准,缓缓说道:“以商货交换应该没有大问题,用银子买的话,恐怕不行。”
建虏缺银子嘛,答案是肯定不缺。四处劫掠了那么多的金银财宝,建虏只愁怎么花出去。 粮食、丝绸、棉布、铁器、硝磺等等,都是战略物资,明朝的封锁,使建虏很难买到。生活物资也是一样,象酒水、花椒之类。 而朝鲜的体量太小,也不富裕,互市之后能够稍微缓解建虏的物资匮乏,但缺口依然很大。 建虏与朝鲜贸易的物品主要以人参、貂皮为主,东珠、马匹牲畜次之。但朝鲜国小,人参、貂皮需求量不大。 有钱没处花,有人参、貂皮、东珠等好东西,又卖不出去。这也是建虏难以解决的困难,再加上小冰河期的恶劣气候,闹饥荒也就不足为奇。 “那就有劳二位了。”
郭大靖有些无奈地说道:“没有朝廷的支持,郭某也是被逼无奈。”
“对了。”
郭大靖突然想起一事,对崔孝一说道:“听说济州岛原来是养马之地?”
崔孝一点头道:“不错,在元朝时,确有牧马场。”
说着,他笑了起来,“崔某对郭将军所要组建的枪骑兵十分看好,到济州岛后,便准备建马场养马,郭将军若有意,便一起合作如何?”
聪明人,话一听就懂。 郭大靖拱了拱手,笑道:“那就多谢崔大人,郭某也买些马放在济州岛牧养。”
吃人家地盘上的草,养自己的马,郭大靖没办法,有些便宜厚着脸皮也得占。 但对崔孝一来说,却是感谢和报答。郭大靖那么无私的帮助,只帮着养些马,又算得了什么。 这次,郭大靖几乎把空间内存着的绸帛全都拿了出来。剩下的酒水、花椒、纸张等商货,则要去山东或他地采购,再送到与崔、金二人约定好的地方。 时间上应该来得及,皇太极还未得胜回师,俘获的人口、牲畜更没运回来。 三人就一些细节商议妥当,崔孝一和金念良又向郭大靖请教了不少与建虏作战方面的问题,才告辞分别。 多个朋友多条路,以心换心,也会得到好报。 郭大靖禀持着自己的做人原则,确实收获了很多人的好感,也比较牢固地在东江镇中占有了一席之地。 表面上不骄不狂,但郭大靖还不是懦弱,只是比较低调随和,可若要触到他的逆鳞,他也不憧用狠辣和强硬来回击。 最清楚明白这一点的,恐怕要属曾派到广鹿岛监军的赵光,以及锦衣卫小旗官蒋宝和、沈宗贵了。 如今这两位正恭恭敬敬地立在新任金州监军太监方正化两侧,被方正化询问着关于东江军,主要是广鹿岛和郭大靖的一些情况。 海船行驶得还比较平稳,茶碗中的茶水只是微微摇晃,又被方正化拿在手中,不紧不慢地喝在口中。 “郭大靖率军深入袭扰,并颇有斩获,看起来倒是颇为胆大悍勇,也有些智谋啊!”
方正化沉吟着说道:“你们能随军作战,也有忠勇之气,可贵。”
“方公公过奖。”
蒋宝和躬身谦逊道:“卑职等身为天子亲军,岂敢贪生怕死?”
沈宗贵也开口附和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也是卑职等的本分,不敢劳公公谬赞。”
方正化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你们也不必谦逊,能随军上阵杀敌的监军,确实没有几个。”
停顿了一下,他又接着问道:“依你们看,这郭大靖能不能成为朝廷可信赖的武将呢?”
蒋宝和与沈宗贵被调回京师后,境遇并不是很好。崇祯在铲除宦官集团的同时,也削弱了东厂和锦衣卫,并进行了大换血。 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是骆养性,思想倾向于东林党,这恐怕是他能上任的主要原因。 崇祯把自己眼睛搞瞎,耳朵搞聋,还真把那些慷慨陈辞、道貌岸然的文官当成了正人君子。就这智商,简直可笑。 对于方正化的提高,蒋宝和与沈宗贵不知如何回答。确实,郭大靖没给他们留下什么好印象,可听方正化话中的意思,朝廷明显有拉拢之意。 要是给郭大靖编造罪名,等方正化与郭大靖接触后,发现不是那么回事,这可是大罪。 要知道,东厂和锦衣卫已经势微,再不复魏忠贤在世时的威风,令人谈虎色变。 所以嘛,这话是斟酌着讲,模棱两可,先不着急作出结论,等着看方正化的态度再说。 “回方公公,这个郭大靖吧,与建虏仇深似海,一门心思地打仗厮杀。”
蒋宝和开口说道:“要说别的吧,就是对手下很好,不管是士兵,还是老百姓。”
沈宗贵得了提示,也顺着这话茬说道:“郭大靖也是下苦人,九死一生从建虏那边逃出来。全家死得就剩他一个了,打起仗来不要命。”
只说别的方面,不涉及到是否忠于朝廷。 沈宗贵二人有些避重就轻,但也有情可原,这事儿谁敢保证呢?兴许表面是大忠臣,背地里想着谋叛造反呢! 方正化微微颌首,也不再追问。 二人的回答,他也理解。毕竟呆的时间很短,与郭大靖也没有深入了解。何况,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道别人心里想的什么。 郭大靖是否忠君,是否忠于朝廷,方正化也只有通过观察和试探才能确定。而且,这可能不会是短期就能达到的目的。 当然,方正化监军金州,也并不是为郭大靖一人来的。最重要的职责,还是监视东江镇,监督毛文龙,避免东江镇更加地不受节制。 除了郭大靖,还要考察陈继盛、李维鸾、尚可喜等东江诸将,看他们眼中是否只有毛文龙。 要说到方正化,在历史上也是留下名字的宦官,死于李自成的义军。后来建旌忠祠祀诸死难者,以王承恩为正祀,方正化等附祀。 作为死于国难的宦官,方正化比那些平日满口忠义,临事屈膝投降的文官,要强得太多。 但对于郭大靖来说,误国的忠臣也并不值得他崇敬钦佩。即便他知道方正化的历史事迹,也不会改变他的计划和行动,以及对皇帝和朝廷的印象和态度。 因为,不仅是毛文龙反感文官监军,郭大靖更在其上,对任何形式的监军都很厌恶。 读了几本兵书便夸夸其谈,自以为孙武在世,能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文官;以所谓知兵便被皇帝派遣的太监,指手划脚,胡乱指挥。 多少战役都毁在这帮监军的家伙手里,明末就有太监高起潜、监军张若麒等瞎指挥,导致明军的惨败。 所以,听到有监军太监要到金州,郭大靖便率先开溜。在广鹿岛是没办法,得和赵光等人周旋。在金州嘛,自有陈继盛在前挡着。 而就在方正化等人乘船驶入旅顺港时,郭大靖刚刚送走了林家的船队,返回刚刚修盖好的宅院。 这一片宅院都是留给军官眷属住的,为了免得争议,大小都修盖得差不多。只不过,郭大靖的职级摆在那儿,宅院要大上不少,内部也由藤野英进行了改造。 “估计着竣工的时间,我提前给秀姐送了信,估计也就这两天便能到了。喏,这是正房,我住在厢房。”
藤野英领着郭大靖参观了宅院,并告诉他这个消息,表示自己没有私心,且很尊重阿秀。 郭大靖点了点头,亲近地拍了拍藤野英的手臂,说道:“安顿好阿秀,我也要启程赶往部队,离开的时间可是不短了。”
“可惜,我不能再随侍夫君左右了。”
藤野英很是惋惜,轻轻挽起郭大靖的胳膊。 郭大靖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没办法,现在还远不是天下太平、安心享受的时候。”
以后与朝鲜方面接洽,与林家商队合作,以及火枪改造、装备训练等工作,郭大靖都已经安排妥当。 藤野正把所有的生意都接手过去,郭大靖不想再牵扯太多的精力,只会偶尔进行指点和建议。 燧发枪装备部队是分批进行的,训练营地离此不远,藤野正承担了此项工作,也方便藤野英就近照顾。 虽然南关防线已经构筑完成,卑沙山城的修筑也用不了太长时间,但郭大靖还是要赶往军营。 毕竟,他是一军主将,不能长时间擅离职守,在家里拥美享福。 尽管没有战事,短期内不大可能再打大仗,大规模的春耕工作也基本完成。部队要么在完善工事,要么在轮换休整,可军事训练还是要进行。 光是倚坚防御,显然不能令郭大靖感到满意。火绳枪改造燧发枪,意味着火力和战力的大幅提升,也为野战奠定了基础。 今年不与建虏野战,明年恐怕就避免不了。还有一年半左右的时间,郭大靖要力争打造出能与建虏抗衡的战阵。 没错,就是抗衡,而不是击败建虏。 步兵对骑兵,作战的主动权始终握在骑兵手中,想打就打,想撤就撤,这是步兵难以弥补的机动缺陷。 战阵严整,是能够抵挡骑兵的冲击,可也别把敌人当成傻子,会不断地冲锋,被战阵的火力持续杀伤。 说白了,步兵方阵能摆出来,但作用并不是那么大。除非象小黑山阻击战那样,建虏必须进攻,必须突破。 看过了主卧,藤野英又领郭大靖去看了她的房间,以及给蓉儿、秀成安排的住处。 宅院内还隔开了一个小院落,那是给藤野正留出的住所。在一起挺好的,吃饭方便,也显得热闹。 前院有左右厢房,是给孙六岩和王贵两家住的。没当两家是仆佣,但这两家却愿意侍奉。 作为军人享受的待遇,郭大靖也有自己的二十亩田地,又帮孙六岩和王贵多租了二十亩,一共交给两家耕种,权当是个工作,郭大靖出外也放心。 “教阿秀和蓉儿、秀成读书识字,还要你多费心。”
郭大靖已经揽住了藤野英的纤腰,温言说道:“在家里呢,阿秀主内你主外,别让她闲着。”
藤野英微笑着点头,说道:“这不用你嘱咐,我自然晓得。秀姐是正妻,我会尊敬守礼的。”
“她是个苦命人。”
郭大靖感叹地说道:“还有蓉儿。”
还有你,家人都死于战乱,只剩下孤身一人;我呢,也算一个。如果没有建虏攻朝,在义州城的家中不是过得好好的。 藤野英看了自家男人一眼,带着小女人的温柔,往郭大靖的身上偎了偎,柔声道:“那是以前了,现在和将来,大家不都享福啦?还能越过越好呢!”
郭大靖搂着姑娘的腰肢的手紧了紧,微笑着点了点头。 是的,要越过越好,自己不就是这个目标吗? 家国天下,齐家治国平天下,再远大的目标,也要从低到高,一步步地去实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