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倒不是怪罪范文程,而是暂时不好作出决定。因为,两红旗攻打金州的作战经过,他了解得还不够详细。 沉默了半晌,皇太极岔开了话题,说起了此次征讨察哈尔部的不足。 因为人马众多的科尔沁部错过出征,使得皇太极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没有继续孤军深入。 “汗王,卑职以为,金蒙同盟应为主从关系,以汗王的旨令为准,才能避免再出现类似的事情。”
范文程对此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皇太极笑了起来,说道:“宪斗之言极是,名为同盟,但我大金必须掌握所有的主动权。有些规矩,也该确立,并严加执行了。”
长长的队伍前,多尔衮和阿济格并马而行,连亲兵都离得较远,听不到二人的说话。 在征讨察哈尔部的作战中,多尔衮勇猛冲杀,在敖穆楞大破蒙古部队,并被皇太极赐“墨尔根戴青”的称号。 墨尔根戴青,乍听起来象是一种扁毛畜牲的名字,但实际的意思却是“聪明的统帅”。 “两白旗冲杀在前,两黄旗坐收其利,真是好算计呀!”
阿济格意带嘲讽地撇了撇嘴,说道:“就算损失不大,可却令人不舒服。”
多尔衮笑了笑,说道:“大哥不必为此纠结,谁让他是汗王呢!父汗在世的时候,令行禁止,可没人叫苦喊累。再说,两白旗所得的战利品也是不少。”
“话虽如此——”阿济格还是心怀不忿,皱着眉头说道:“只怕他对你还心存猜忌,不会轻易罢手。”
多尔衮也挺苦恼,知道兄长所说的不无道理。他卖力表现,未必就会得到皇太极的信任。 唉,都是谣言惹的祸呀! 见兄弟低眉不语,阿济格想了想,说道:“两红旗兵败金州,虽不是全部出动,却也令人意外。你觉得,汗王会放任敌人占据,不会发动进攻吗?”
多尔衮用力摇头,说道:“只是旅顺堡倒可放任,金州却是不行。我想,不是秋收之后,便是冬季,汗王必然会再度发动。”
阿济格看了多尔衮一眼,说道:“若是他再派两白旗出战呢,攻坚作战,我军并不擅长,恐怕伤亡不小。”
多尔衮无奈地耸了耸肩膀,说道:“那也没有办法,谁让他是汗王呢!其他三位贝勒,恐怕也不会帮咱们说话。”
代善、莽古尔泰、阿敏都是逼死生母阿巴亥,从自己手中夺取汗位的帮凶。在多尔衮的认知中,两白旗就是处于夹缝中的存在。 当然,两白旗也是左右着后金内部势力消涨的关键。 投向皇太极,两黄旗加两白旗,再加上表面上拥护皇太极的两红旗,便是六旗。对莽古尔泰和阿敏的两蓝旗,占有绝对优势。 投向莽古尔泰、阿敏一方,则是四旗对四旗,势均力敌。而代善的两红旗,未必会死忠皇太极,反皇太极一方则处在上风。 但多尔衮却不准备完全倒向任何一方,也不准备轻易得罪哪一边。 而皇太极既是汗王,旨令自然要遵照执行,这没什么说的。想必,皇太极也不会下死手,他还需要两白旗站脚助威呢! 关系是错综复杂的,多尔衮选择的立场是暂时隐忍,看着皇太极与三大贝勒争斗。 对于领命作战,多尔衮也有自己的思维和看法。他认为战功和威望的增加,对他是有利的。 至少,在目前看来,他的年纪还小,才十六岁;资历也不够,战功也不足。皇太极和三大贝勒,在声望和影响上,都稳稳地压着他。 当然,这也有一个限度。如果两白旗损失过大,多尔衮也不会象傻子似的继续为战功而努力。 “金州不好打呀!”
阿济格眯了下眼睛,语重心长地告诫道:“在朝鲜,阿敏就吃了大亏,我也是见识过厉害。时隔一年多,东江镇的实力应该又有所增长。”
多尔衮用力点头,说道:“大哥放心,我是不会用头撞墙的。若真有战,会机变行事。”
“那就好。”
阿济格微微一笑,象是如释重负,随意地聊起天来。 ………………. 皇太极为了分三大贝勒的权力,提拔了四小贝勒,岳讬、硕讬已死,现在的八贝勒议政除了四大贝勒,四小贝勒分别是豪格、多尔衮、多铎、萨哈廉。 说白了,八和硕贝勒议政,就是八位旗主。按照实力和资历来排序,倒也公平。 只是八位旗主议政,皇太极还不满意,又要在旗主之下设置固山额真,分割八旗旗主的权力。 按照皇太极的设想,新增的八个固山额真,要充任议政大臣,与诸贝勒同等享有议政的权力。 这样就等于在“八和硕贝勒共理国政”制度上又增加了八个人,而这八个人基本上都是皇太极信得过的亲信。 尽管固山额真在旗主之不,但也掌管一旗的军事、民政等事务,进入议政会议后,更是会逐渐架空“八和硕贝勒共理国政”的国政会议。 如果此议得到执行,皇太极还计划着在每旗再增加两人佐理旗务,继续削弱了八旗旗主的权力。 但在其要称帝独尊,要排除异己的谣言传播开来后,固山额真的设立便遭到了莽古尔泰和阿敏的强烈反对。 代善的态度虽然没那么激烈,但也很反感在自己的两红旗安插别人,分薄他的权力。 最后的结果是妥协,固山额真可以设,但必须是本旗中人,而不是皇太极来随便派遣。 即便如此,皇太极也等于是赢了一半。 因为镶蓝旗的固山额真是济尔哈朗,虽然是阿敏的弟弟,却忠于皇太极。 正蓝旗的固山额真是德格类,是莽古尔泰的弟弟,但因莽古尔泰弑母,德格类和他有隔阂。并在皇太极继位时,拥立有功。 两红旗就不用说了,固山额真本就不重要。因为代善只是名义上领一旗,其子萨哈廉领一旗。而萨哈廉比较忠于皇太极,是皇太极的助力之一。 两白旗比较特殊,是由努尔哈赤时的两黄旗换服所改,相当于原来的天子亲兵,连皇太极也不敢轻动。 阿济格自领镶白旗固山额真,正白旗固山额真则是苏克萨哈,皇太极的分权之计似乎并不算成功。 但从整体上看,固山额真的设立,皇太极达到了部分的目的。再加上他汗王的身份,在议政会议上还是有相当的话语权和决断权的。 当然,这离他的称帝独尊还差得远。谣言造成的阻碍,以及后金高层的猜忌防范,并未消除。 只不过,汗王这个身份,对于皇太极来说,是最大的优势。 不管是大贝勒,还是小贝勒,若是真有错处被皇太极抓到手中,只要议政会议通过,处罚就能够得到执行。 从目前的议政会议组成人员来看,皇太极稍占上风。 支持他的未必就忠于他,但与他死硬抗衡的,也就莽古尔泰和阿敏,其他人多是见风使舵,或是不愿轻易得罪汗王。 反过来说,莽古尔泰和阿敏也挺郁闷,连自家兄弟都不与他们站在一起,你说这事弄得。 而借着征讨察哈尔部的大胜归来,威望有所提高的皇太极,已经选中了下一个打压的对象,那就是莽古尔泰。 阿敏所部在攻打朝鲜时损失较大,皇太极又故意少给他补充,镶蓝旗的实力到现在都没恢复,皇太极就暂时放过。 尽管莽古尔泰变得小心翼翼,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进攻金州就是一个机会,皇太极已经想好了计划。 ………………. 金州进入了准战备状态,军工作坊加班加点地生产制造,火炮枪枝弹药向前线不断输送,防御设施也得到了完善和加强。 但对于金州百姓,出于稳定人心的需要,建虏可能要大举进攻的消息,却并没有扩散传播。 皮岛本部派出了孔有德、李九成所率领的后协,赶到金州支援。而他们打着的旗号,却是帮助秋收。 没错,早熟品种的土豆和黑麦在九月中旬,已经成熟,开始收获了。 秋收是忙碌且劳累的,却也是高兴喜悦的。丰收了,大半年的付出,汗珠掉地摔八瓣的辛苦,终于换来了这不愁吃喝的激动。 去年在广鹿岛和鹿岛等地种植的土豆和黑麦,基本上都留作了种子,老百姓都没有品尝。 今年不同了,种子留得足足的,剩下的也是成车成堆成袋,可劲儿吃。 田地里,到处都是割麦掘土豆的身影,哪怕是小孩老人,能走动的也都参加了秋收。 翻涌的麦浪一眼望不到边,人们弯着腰,挥动着镰刀,热火朝天地收割着麦子。 春耕秋收,是最忙的,也是最累的。别看一搂一割的动作挺简单,但重复千百遍试试,没干过农活儿的一会儿就腰酸背痛,两眼发花。 挥汗如雨还是轻的,手上磨出老茧,磨出水泡,汗水一渍,那滋味…… 可不管是军人,还是百姓,都是苦出身,或者说都是庄稼把式。吃得了苦,受得了累,丰收的喜悦让人们忘却了疲累,忘记了辛苦。 “当家的,吃饭啦!”
妻子在地头大声招呼着,身旁还跟着小妹和儿子。 张膀又割了两镰刀,把麦子整齐地码放好,才直起腰,粗嗓门回应着,满脸是笑地走过去。 官上的准备是充分的,为了秋收能吃得好,更有体力,每家多发放了十斤米粮,还有几条鱼干和三四个咸鸭蛋。 平常可以半饥不饱,或是只吃两顿饭。但丰收在即,抢秋争麦的紧要时候,不能吝啬。 杂粮饼,煮土豆,稀粥,烤鱼,咸菜,还有切成两半的咸鸭蛋。对于老百姓来说,已是少有的丰盛。 一家人坐在地头的树下吃着饭,说笑着,估算着交完公粮,自家还能剩下多少。 杂粮饼用油煎过,焦黄焦黄的引人食欲,张膀却把饼子和咸鸭蛋塞给了妹子和妻子,拿起煮好的土豆,皮一剥,就着咸菜,大口地吃了起来。 妻子把烤鱼硬塞进丈夫手里,看着丈夫手上磨出的泡,眼中闪过心疼的神色。 张膀嘿嘿笑着,说道:“土豆有三千来斤,黑麦俺估摸着有四五百斤,加起来是十亩,还有几块零碎的小地,咱家就能留下至少三千多斤。”
妻子把杂粮饼子递给丈夫,笑着拿过一个土豆,说道:“这土豆又面又甜,俺喜欢吃。”
小妹咧开嘴,笑着附和道:“烤了吃也香。”
张膀连连点头,说道:“土豆真是个好东西,按着官上说的窖藏法子,听说能存四五个月。这样的话,发的军票就能省下,过年的时候再花。”
按照官上的政策,今年丰收之后,军票发行满一年,也就是明年四五月份,就不再发给百姓。 与之对应的是政策的调整和改变,公粮缴纳的比例将降从七八成降到五六成。说白了,就是用田里的收成抵军票。 张膀家没有军人,缴纳的公粮比例是比较高的,耕十给二。明年军票停发,就会变成耕十给三。 这样的缴纳比例无疑是很高的,说是残酷剥削,也不为过。但与内地的赋税不同,金州是收实物的。 实物和银钱虽然能够互相兑换,但在实质上却区别很大。收的多缴的多,收的少缴的就少,实物具有一定的调节作用。 如果是军属,优惠政策就很明显,与普通百姓相比,几乎相差了一倍。 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郭大靖宁肯这部分人是军人,及其家属。倾斜也是鼓励,也是对军人社会地位的提高,让百姓以军属的身份为荣。 张膀的妻子也算得很精细,盘算着过年的时候能省下两个多月的军票,在供销站能不能扯几尺布,能不能买点肉包肉蛋饺子。 “要是按去年的做法,过年官上还会发些东西吧?”
妻子憧憬着,期盼着,“手上还是多存些钱才好,可不敢乱花。”
张膀笑着点头,心里却想着自己开垦的几块边角地,加起来也有个将近一亩,又能收获不少玉米。 不知道玉米的味道好不好,尽管官上也作了指导,磨成粉可以贴饼子、蒸窝头,磨得半碎可以熬粥,秸杆晒干铡碎可以喂牛羊。 应该是不差的,总归是粮食,自家垦荒的,可是能留下大半。 眼看着旁边田地的百姓已经吃完饭,又进到田地里割麦。张膀三两口吃下杂粮饼,又喝了大半碗稀粥,起身拿起镰刀。 妻子把篮子和罐子交给小妹,让她领孩子回家,也跟着丈夫加入了割麦的劳作。 不分男女,只要能干得动,谁也不会闲着,全为了家里人的生活,为了家人能吃饱肚皮。 杂粮饭、羊汤、土豆熬白菜,军队的麦收“晌午饭”简单却好吃。 “大半年的时间,这金州搞得真象样儿。”
孔有德喝着羊汤,甚是感慨地说道:“有这次丰收,咱东江镇就不愁吃饱肚皮了。”
李九成笑了笑,说道:“毛帅让咱们在金州就食,不就是要全力保住这块陆上基地?听说辽沈的建虏正在打造大量的楯车和攻城器械,肯定是冲着金州来的。”
孔有德点了点头,说道:“大战在所难免,我估计是在冬季。”
李九成表示赞同,说道:“被郭将军率军跨海抄袭,两红旗吃了大亏,难道还不长记性?”
“可惜,当时我军武器装备不够犀利,只能袭扰。却难以象郭将军那样,顶得建虏寸步难进。”
孔有德说到抄袭,很是遗憾地摇了摇头。 李九成沉吟了一下,说道:“左协右协的火枪数量大幅增加,你看到了吧?”
“近水楼台先得月,眼红也没招儿。”
孔有德苦笑了一声,说道:“何况,毛帅也知道此事。金州重要,先紧着他们装备也正常。”
李九成看着孔有德,说道:“可咱们现在也算驻守金州,建虏来攻,也是要参战的。所以,向陈副帅请示一下,多拔给咱们一些火器,不也很正常吗?”
孔有德眨巴眨巴眼睛,说道:“军工是郭大靖负责的,陈副帅恐怕也要征求他的意见。”
“先报上去,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
李九成说道:“给不给的另说。”
孔有德点了点头,说道:“秋收之后吧,也不差这十天半个月的。”
这时,亲兵把烤好的土豆端了过来。一掰开,焦黄的瓤散发着热气和香味,令人食指大动。 “这玩艺儿烤熟了真香。”
孔有德烫得左手挪右手,却还带着笑,“虽说煮熟了也不错,可觉得还是差了些。”
“每亩三千来斤,厉害,厉害呀!”
李九成伸手拿过一个,放在桌上凉着,也感叹道:“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这海外奇种。”
孔有德嘴上咝咝哈哈,却还不怕烫地吃着,含糊不清地说道:“他搞来的稀奇东西还少了?”
李九成转念一想,也是。推广种植的高产土豆,能看清远方的望远镜,还有各式各样的武器装备。时间一长,都快见怪不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