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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石榴花盛开的矮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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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妈妈说他是前征西大将军的世子,让我对他乖巧些。”

孟阖附和道,但是什么将军、什么世子她是不知道的,只知道必然是权势滔天或是钟鸣鼎食的气派人家,虽然心里说不上多敬重这些达官显贵,但只是表面看起来顺从些,她还是做得到的,“他去了哪里?”

“老将军带他进京去了,前些日子才回来,据说是面过圣,立了功的,从前大家只道他是流连花丛的纨绔子弟,现在可不一样了。”

孟阖还想问“立了什么功”,却要轮到她们上台排演去了。脑中不自觉浮现起那日喝得酩酊大醉的,面容秀美的男人,他的所作所为很是荒诞不经,她想不到,这样的人是如何能在短短三个月里痛改前非,建功立业的。这位前征西大将军家的世子爷名唤齐浚溢,自小长在纨州城,不像大哥年少时便壮志凌云,勤学苦练,立誓要效仿自己的父亲他日在战场上一洒热血,到了及笄的年纪便跟随父亲征战沙场。他则个性软弱,不善武艺,由于早产身体还格外差些,童年几乎是捧着药罐子度过的,自己又是妾室所出,他深知齐老将军爵位的是无论如何不会轮到他继承的,故即使自己放浪形骸些长辈们也无暇顾及。可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自己的大哥竟会战死沙场,去时身披战甲,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大好青年,回来时竟静静地躺在一副棺椁里,他看着将军夫人他名唤母亲的女人跪着在棺椁前哭得不成人形,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强烈的冲击,那个名叫战争的邪恶的东西,他自那时起便深恶痛绝。自去年冬,北边战事再起,突厥不顾与我朝和平共处的盟约,纵容官民屡屡进犯中土,仗着朝廷对边疆缺乏强有力的统治,对驻边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朝廷以为突厥异常的举动是出于其境内的旱灾,从中土掠夺财富是其求生的无奈之举,再加上举国上下正贯彻休养生息的国策,不宜再穷兵黩武,便没有出兵讨伐,只是从中央派员出面求和,谁料突厥竟杀光了随行的官兵,将那位中央官员留作人质软禁起来。半年前,突厥的铁骑再次来犯,竟一举攻略下一整座城池,突厥兵入城之后大举屠杀城内平民,手段极其残忍,本是一派祥和景象的异域小城一夜之间成了妖魔游荡着的人间炼狱。消息传入朝廷,群臣愤慨,文官声讨,武官请命,势必要取下下令屠城的突厥将领的项上人头,彼时,对战事早有耳闻的齐老将军书信一封,遥寄京城,成为请命出征的武官中的一员。收到传召的翌日,齐老将军便领着自己不争气的儿子进京赴命去了。向北进军时,齐浚溢听命混在齐老将军的亲兵里,亲眼目睹了这场在自己父亲指挥下的攻城战役……那些曾与他一起在青楼楚馆厮混的狐朋狗友,那些听闻他随父出征,收复领土而对他抱有一丝敬意的平头百姓,还有希望博得他青睐的艺伎,本以为在红玉阁这场精心准备的宴席之上,再次见到这位今非昔比、意气风发的有为青年,而事实是,所有人的愿望都落空了。除了一个人,对他的到来没有过多的期待的人——孟阖。红玉阁圆形舞台上的歌舞表演已经落幕,可红玉阁的夜晚依旧是馥郁芬芳,灯火通明。孟阖顾不上迎宾的厅室里的热闹,惦记着后院榕树树杈上的,等待着被烹饪成佳肴的知了,表演一结束便换下装扮,到院子里用竹竿从树杈上将装了知了的网兜挑下来,拿到后院红玉阁供阁内人使用的小厨房里,将它们掐头去尾简单处理了一下,只留下可食用的部分,再放入盐水中浸泡一会儿。浸泡的过程需要等待,她走出厨房,坐在门口的石墩子上望向传来喧嚣嬉笑声的红玉阁,此时此刻,她竟然离奇地产生了一些幸福感,回溯过往,她不用再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也不用再忍受任何人对自己瘦弱的、还未发育完全的身体的伤害,她拥有了一些朝夕相处的伙伴,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小的可爱的房间,而对艺伎的未来她是明朗又或是不太明朗的。只是每当她从怀中取下那刻着字的白色的小玉,感受它在自己手心微微发烫时,她会觉得自己是孤独的,有朝一日会离开这里的信念也更加强大。窸窸窣窣……夏秋交接的夜晚并没有起风,不远处的大榕树安静矗立,树枝乱颤的响动是从哪里发出的?孟阖警觉地寻声望去,竟是那几株种在矮墙边的石榴树正花枝乱颤,孟阖还以为又是时常出没的野猫,她走过去,稍近些的时候却听见矮墙黑暗不明处传来一声轻轻的“嘶——”,是一个男人!她有些害怕地后退一步,正要呼喊,只见从树丛中伸出一只手来挡开树枝,一个面容俊美的男子弯着腰从暗处走出来,夜空晴朗,不见一丝乌云,月光清冷明亮,她看清他的样子便一眼就认了出来:“齐、齐小将军!”

他赶紧在嘴边竖了食指,示意噤声,又轻声道:“不要引人注意,我就是来悄悄地,讨点酒喝。你,是红玉阁的人?”

孟阖点点头。“那正好,你去拿坛你们的竹叶青给我,我来红玉阁,也就图点你们的竹叶青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院落内走去,坦然得完全不像是一位不速之客。等到孟阖从酒窖里捧了坛酒回来时,瞧见他坐在榕树底下闭着眼睛,很是恬静。他似乎真是与三个月前大不相同了,细腻白皙的皮肤受北边的日头一晒,裹着沙子的西北风一吹,在月光下显现出淡淡的干纹,面容虽还是清秀俊美的,但还是更清瘦了些,颧骨更突出了,下巴有些青色的胡渣,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不少,还有他握惯了酒杯的手,竟也在手心靠近指根处生出茧来,有两个已经掀起了淡褐色的皮。看来这三个月,他是过得不太如意。她以为他睡着了,便在他眼前挥挥手:“小将军?”

他睁开眼睛:“你是人是鬼?怎么走过来不出声?”

说罢,从她手中接下拿坛竹叶青。孟阖瘪瘪嘴不答话,交了差便默默走开了,进了小厨房看看泡在盐水里的知了,又走出来坐到门口的石墩子上。齐浚溢见她也不急着走,便朝她挥挥手:“你干嘛呢?你过来。”

“干嘛?”

孟阖心里想着,我待会儿还有事儿呢。齐浚溢挑挑眉:这小妮子怎么跟自己答话像夹了炮仗似的,这么冲呢。他说:“我喝酒向来都是歌姬舞姬前呼后拥的,现在,你,就充当她们的角色,明白不?”

“不明白,你要是要人陪酒,我帮你去叫妈妈,她会安排人伺候你。”

见孟阖转身要走,他赶紧叫住她:“诶,你站住,你……”没想到喝了两口酒,眼神才清明起来,他猛得认出孟阖就是他离开纨州前一日被自己羞辱的“小乞丐”,“小乞丐!”

孟阖有些羞愤地转过身子,她才不乐意别人叫她乞丐呢,那些跟随母亲漂泊的日子里,她都没有和孟丽娘低下头去向路人行乞,最难的时候,自己也会用筷子敲几个盛着不等量水的,能发出不一样音律的碗给唱歌卖艺的孟丽娘作伴奏呢。她才不是那些躺在大街上,动不动就抓着路人的脚脖子乞求他们行行好的乞丐们呢。这些话她当然不能当着齐小将军的面讲出来,虽然上一次之后,她还懊悔自己没有不吐为快。“三个月不见,好像有些长高了呀,是不是快比上宾儿了。你坐下来,陪我说说话,我不会亏待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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