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办妥，静候佳音即可。不日我便动身启程，望自珍重。”

孟阖收到齐家人送来的字条时，如饴正在绿云的屋内讲些生动有趣的事儿想逗绿云开心：宾儿的师傅老赵头又偷了酒窖的酒喝，账房先生清点时跟账目对不上，以为自己算了一笔糊涂账，哼哧哼哧又算了一通，累得半死，才知道是因为老赵头才出了错，气得追着他满院子打……故事还没说完，孟阖在窗子外面向她招手，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她才出去，只见她手里拿了张字条问自己：“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字？”

她知道孟阖是贫苦出身，从小没念过书，大字不识几个，便照着上面写的一个字一个字念给她听。结果念完之后，自己反而是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是齐小将军写给我的。”

孟阖猜测道，“这个事情已办妥的意思是已经将欺负姐姐的人就地正法了吗？”

“就地正法有什么用？事已至此，还不如逼他拿出点切实的行动才好，不然姐姐的委屈不就白受了吗？”

“什么叫切实的行动？”

“你蠢！那当然是……”“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一个慵懒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私语，循声望去原来是朱妈妈，“绿云呢，在屋里头吗？”

孟阖眼疾手快，早已将字条藏于袖中，与如饴一齐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回应她。朱妈妈走进屋子，屋内只有外头通过两面小窗投进来的光亮，屋外又是风烟欲雨的样子，压低的黑云恨不得要钻进屋里，阴沉沉的让人觉得窒息。她觉察到屋里沉闷的气氛，走近一看，果然见绿云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很是关切道：“我的绿云闺女，你怎么这副样子？”

“妈妈。”

她低低了应了一声，艰难地扯出了一个笑容。“是病了不是？我说怎么瞧不见你带着两个丫头练功了，你身体哪里不舒服？”

绿云只得顺着她的扯谎道：“是夜里有些着凉了，她俩光忙着照顾我，是我耽误她们了。”

“哪的话，你不舒服就该她们照顾你，休息个几天也不打紧。”

朱妈妈轻轻拍拍她的手背，说的话很是体己，又哄她开心似的笑道，“瞧我差点忘了来干嘛来了，你那个相好，他又来了，在外头等着你呢，去见见？”

朱妈妈口中绿云的相好自然就是覃风了，可平日里她哪会这样鼓励绿云去见覃风，他每次一来，绿云一看朱妈妈的脸就知道了，跟吞了死苍蝇一样的面色，对他十分不待见，她巴不得两个人断了联系，这样跑江湖的穷小子，还能指望他拿出千金为绿云赎身吗？可是今日为了哄她开心，那便有些不一样了。哪知绿云今日的反应也一反常态，她往日一听覃风一来便笑逐颜开了，那雀跃的心情从她去见他而加快的脚步就能看出来，连头上戴得步摇都被晃得叮当响。就算当时她遇到什么事儿，在客人那里受了委屈，一说要见他心里再难受也一下就雨过天晴了，可是今天，她却像是像被魔障蛊惑了似的，耷拉着眼皮，神情麻木地说：“不见了。”

“不、不见了？”

朱妈妈讶异道，吐露出了站在一旁的两个小丫头的心声。“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妈妈说得对，与无法承诺自己未来的男人周旋，只是虚耗青春，以后我也不想见他了，妈妈直接帮我回绝了吧。”

怎么我的绿云闺女一下就想通了？朱妈妈还是有些意外，却又怕她反悔，赶紧吩咐道：“小阖，你去，你去跟覃风说，让他回去吧。”

语气中难掩喜色。孟阖与如饴傻傻对视一眼，便出门前去传话了。等到她见过覃风再回来的时候，走在通往绿云的房间的走廊上，天上风云变幻更甚，风卷起地上的枯叶、细沙四处乱砸，吹得她眼睛都睁不开，只好一手拿着刚才覃风让她转交给绿云的锦盒，一只捂在自己的额前，挡挡狂风细沙，徐徐前行。进了屋子，才发现朱妈妈已经走了，只有如饴还坐在床头，孟阖抱着锦盒怏怏道：“覃风哥哥，已经走了。”

她偷偷瞥了绿云一眼，想看她有什么反应，见她依旧无动于衷，才将锦盒拿出来给她：“他问你，是不是怪他太久没来看你。这是他之前答应你的，说不能如约亲手给你戴上，但好歹是你喜欢的。”

绿云这才垂了眼，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锦盒，不用猜就知道里面一定是上次她与他提及过的太平馆的金雀钗，他总是这样的，她说的他都能细心留意，他自己说的什么话都说到做到。窗外传来窸窣的声音，方才忍了大半天的秋雨终于倾斜而下，伴着轰隆的雷鸣，下得酣畅淋漓。孟阖低声喃喃道：“他好像没有带伞……”绿云咬咬唇，深深吐出一口气，似乎是努力平复心中汹涌的情绪：“小阖、如饴，你们先出去吧，我想睡一会儿。”

待到两人退出去，她原本紧握成拳头的手猛地奋力一扬，将那个锦盒打翻在地，盖子应声打开，从中掉落出一只金钗，金钗的一头一只栩栩如生的雀儿正栖息在青玉镶嵌而成枝头，打开双翅欲要飞向天空……这一举动似乎就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内心忍受许久的万般不甘都在这一瞬间得到宣泄，她用双手支撑着自己坐起的上半身不至于倒下去，胸口一起一伏的穿着粗气，手指的关节因重重击在木质的床沿而有些闷钝的痛感，她不为所动，僵持着，和自己较着劲。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注意到了地板上那只漂亮的金雀，不知怎的脑中竟然浮现出一个画面，是覃风亲手为她将金雀钗插上自己发髻的情景，她低着头，只能够到他的胸口，嘴角噙着一个羞涩扭捏的笑，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也跟着笑，用温柔的语气夸赞她：“你戴这个，真好看。”

她这才又慌忙下床把那根钗子拾起来，双手捧着揣进怀里，眼睛一闭，留下两行清泪。她恨透了郎方年，却也因为覃风赋予这根钗子的非凡的意义舍不得放下。或许，留个念想也是好的。就让那个最美丽最纯洁的绿云留在他的心里也是好的……那晚，绿云睡前又掏出齐浚溢亲笔写的那张字条，在油灯下看了又看，脑中响起如饴念的那字，她把它们一一给对上。“事情已办妥，静候佳音即可。不日我便动身启程，望自珍重。”

她托着腮帮子，脑海中思绪万千，最后把字条装进他赠给她的装首饰的盒子里。那晚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骑在马上的威风凛凛的齐小将军把那个作恶的人打了个鼻青脸肿，然后把他待到她们面前来，那个人畏惧齐小将军的权势，给绿云下跪磕头认错，还说要为绿云赎身还她自由之身，成全她与覃风的情缘……那个齐小将军还春风得意地向自己邀功：怎么样，我没让你失望吧，小姐？睡梦里，她竟然觉得有些甜蜜，情不自禁地笑起来，那好像是她第一次梦见除了母亲以外的人在酣睡中还笑意正浓。也许，人们说的梦境都与现实相反是确有其事的，因为在她梦见这番景象之后，在她人生一段很漫长的岁月里，她再也没见过这个天性纯良的小将军，那作恶的人也并没有屈服于齐小将军的权势，没有对绿云下跪道歉，更没有要成全她与覃风的情缘。她唯一梦中的，就是，那个人希望通过为绿云赎身而把她彻底占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