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提雅的棚户区里,上百条私搭乱建电线横竖交错在房屋顶上并不算高的位置,随便一条出错都有可能导致漏电引发的火灾,可就是在如此危险的环境下,每一座木板房的间隔竟然不到一米,更有甚者,居然连间隔都没有。这儿的环境就像是巴西里约热内卢的贫民区,肮脏的水坑、光着脚随意奔跑的孩子、门灯处的巨大蚊虫……和完全不隔音的音乐公放声混杂在一起。有人说这儿才是真正的泰国,就像在颂猜还没进监狱之前他才是芭提雅的法律一样。周道就住在这,住在一间破旧不堪,下起雨来都要用盆接水的屋子里,每当下班回到这个地方,都会躺在那张翻个身都会嘎吱嘎吱做响的床上,闻着满鼻子的泡面味。这还不算什么,屋子里自来水的水龙头也在拧紧的情况下往外滴着水,水滴落在洗碗池内堆积成山的锅碗瓢盆上砸出美妙、清脆的‘叮咚’声后碎裂成八瓣各自散去,墙角的蟑螂在聊天声中围绕着墙根摆放了一溜的啤酒瓶、啤酒罐四处乱转,玩得不亦乐乎。肮脏、吵杂、狭窄、危险就是对这个棚户区的全部描述,但周道只能住在这,因为他没钱,也没什么心思去赚钱。甚至,都没什么心思去干别的事,但是,有女人来找他。“周道?”
一个泰国女人趴在了周道那间破木屋的窗口,她半弯着腰用手肘顶住窗框向屋内看,任凭红色吊弯曲说道:“你知不知道我那些姐妹们都怎么说你的?”
这个泰国女人叫安,穿着十分暴露,浓妆艳抹,工作就是站在芭提雅‘鸡鸭鹅一条街’的街头拦住每个看上去像色狼的家伙。不过,在这里,安却不让任何人爬上她的床,也很少和谁说话,除了周道,因为他们是邻居。“说我什么?”
周道翻了个身,侧躺在床上望着窗口。那时,一身健美的肌肉出现在了安面前,两块四四方方如花岗岩一样齐整的胸肌撑爆眼球,小腹处的八块腹肌被人鱼线给归拢得十分对称,脱下衣服的他哪还像是个清洁工啊,就这身肌肉去参加健美先生比赛都有一战之力。安竟然羞涩的笑了一下,尽管依然有些大大咧咧:“说有这么个男人站在屋子里,绝对安全……”周道也被逗笑了,可他没把这些话当真,类似的吹捧早在豪取金腰带的年纪已经听过无数次:“喝么?”
他起身打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扔过去一罐,没有半点飘飘然的意思。对于这些,周道有自己的一定之规,他不信任何吹捧的话语,就像是不信任何人的污蔑。安没客气,随手打开啤酒,喝了一口之后:“今天怎么没出去夜跑?好多姑娘都等着看你肌肉呢。”
“有些事情没想明白。”
周道也不隐瞒。“说出来听听。”
安把啤酒罐放在了窗台上,准备好了当一个倾听者。周道走到窗口,拿着啤酒罐扫了一眼安的满怀春色:“最近觉着对所有事情都不感兴趣了。”
“那是你心里有更高的期望,瞧不上其他东西。”
安的一句话让周道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做她们这一行的,怕的偏是谁瞧不起什么,只要提起这个,准能想到自己所处的行业。周道才想解释,安却提前开口了:“给你讲个故事。”
安背过身去,不知道是在避忌周道的目光,还是不想让人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小时候,我妈妈带着我在芭提雅的市郊捡垃圾,有一天,商店的橱窗里出现了一条所有小女孩都会喜欢的白色公主裙,那一年,我十一岁。”
周道喝了一口酒,安的话没什么跌宕起伏,语速缓慢的却能让人深陷其中。“我就问‘能买给我么?’,母亲愣了下,当时还没长大的我,根本不知道母亲在盘算家里的钱扣除这件衣服后,可以生活多久。”
转回头,安的脸上挂着笑,周道知道她为什么转回来,一定是她讲述这种故事的时候眼前看不见人会觉着孤单。“妈妈答应了,提了个附加条件‘你得帮忙,每天把学校里同学们喝剩下的饮料瓶带回来’。我非常不情愿,自尊让年仅十一岁的自己断然拒绝了这个提议,并回答了一句‘那很丢人’。”
类似的故事周道在影视剧中看过无数个,他没怎么被触动。安继续说道:“我觉得自己非常需要那条裙子,要是穿上那件公主裙,漂亮的出现在同学们面前才能让我忘了垃圾堆、背篓这些看上去很低下的东西。”
“你知道我妈妈说了什么吗?”
周道顺话搭音道:“说什么?”
安停顿了一下:“她说,如果穿上这条裙子才能让你觉得自己高尚,那么,安,你根本不配拥有它。真正的高尚是让其他人、其他物品因为出现在你身边、佩戴在你身上而觉得骄傲。”
“伟大的母亲。”
周道忽然想起了自己,想到了梦寐以求的擂台,想到了需要再一次回到擂台上寻找些什么的那个拳王……他所追求的不正是漂亮的公主裙么?赵明远提出的当导游提议、乔巴拳馆内的清洁工工作对于自己来说,不正是垃圾堆和背篓么?这么吊了郎当的忽视一切,不也正是为了忘记现在所处的环境么?!“是啊,可惜,她死了。”
安打断了周道的思路:“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她安详的说道‘我为你骄傲,我的女儿’。我很不明白妈妈说的这句话,她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告诉我‘我知道你一定会在妈妈离开后勇敢的活下去,保留着心中那份如公主裙一般的信念,不会被困难、悲伤所打垮’。”
“她在用生命守护你。”
周道抬起手把啤酒罐里的酒都倒进了喉咙。安在周道喝完酒以后,举起手里的啤酒罐抬头看向天空说道:“干杯。”
随即,也喝光了啤酒。周道看着眼前穿着暴露的安,追问了一句:“后来呢?”
“后来?”
安将手里的啤酒罐捏扁:“我再也没有软弱过。”
“用家里仅剩的一点钱帮母亲办了个只有我自己参加的葬礼,当墓碑前的香燃烧出最后一丝香灰,我去了警察局,亲手签署文件将自己送进了孤儿院。”
周道突然间瞪大了双眼,他没想到这才是整个故事的结局!这个母亲何止伟大,她用自己的离去驱赶了女儿最后一丝懦弱。妈妈怕她被苦难和悲伤打败,这才又一次提起了公主裙,想让安想起只有自己强大了才是真正的强大,而不是谁在你身边,你拥有什么。“那你……”他指的是现在的安,一个站在鸡鸭鹅一条街街头等待生意的风尘女是怎么来的。安没有具体描述接下来发生的,用很简单的字眼回答道:“爱了不该爱的人,去赌场担保那个人欠了不该欠的债,没办法,得还钱。”
说完,她抬起头,望着周道的眼睛,上下嘴唇在旁边那户人家的门灯余光下轻轻碰触着说道:“初恋。”
“人渣。”
周道骂了一句。也没法不骂!刚从孤儿院出来的小女孩无亲无故,当爱上一个人的时候,肯定会倾注进去全身心的感情和信任,只有王八蛋才会将这样的女人当成赌注。周道很庆幸安能拥有现在的尊严,哪怕做着不怎么光彩的工作:“幸亏他没毁了你。”
安笑了,笑的很自如,没有任何想起不好回忆时那种不开心的回味,此刻,她望向了天空:“没人能毁了我。”
是啊,这个女孩有人守护着。“对了,你到底碰到了什么问题?”
就在刚才,安的这个问题提出以前,周道仿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激励,体内澎湃的热血仿佛岩浆般欲翻涌而出,可这个问题提出以后,他的思想里像是从天而降了一道冰墙,把所有一切都隔绝了起来。那冒着寒气的冰墙冻的周道瑟瑟发抖,只能抱着肩膀,卷缩起身体。让一个过了三十岁的男人去追逐年轻时候的梦,与眼下的碌碌无为相比,周道缺乏的不仅仅是自信和冲劲,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