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句话说的是啥么？他说‘爸，你看看我这个破房子也配不上你身份啊，不行咱家重新盖吧。’，他要盖房，在农村盖房花不了多少钱，和市里完全不一样，再说人家才给我出了口气，我能说什么？”

只能给钱呗，赵明远心里已经把答案给写上了。“要是盖了房可以好好对我，也没什么，这边刚给了钱，村里的瓦匠叫了人扒了房子，新房架都没起来，我们一家子租房子住的时候，老大又开口了，他说‘爸啊，这来来回回把你往医院送也是在不方便，要不咱家买个车吧，不然您这身体也受不了啊’，听听，里里外外全是为你好。我这辈子是吃糠咽菜过来的，庄户人家有几个子儿自己心里没数么，什么时候敢奢望有车啊？可现在有钱了不是，老大也为了咱身体着想不是？买就买了。”

“车也买了，房也盖了，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掉进了个无底洞。老大媳妇把工作辞了，非要做买卖，张嘴就是一百八十万，老大还想给孩子转到私立学校，说人家教育质量好，张嘴就是一年三十万……这比分家还狠啊，要一刀一刀把你身上的肉用软刀子割啊。”

土豪冷笑着，像是看尽了世态炎凉：“你知道最后发展成什么样么？我养了一家子废物！”

“地不种了，那臭小子整天抽中华喝茅台的和人赌博，媳妇的买卖也没什么心思干，整天整景儿，不是要上巴塞罗那就是想去马尔代夫，就连孙子都学会了这一套，跟我要什么荣耀的全套皮肤，我都不知道那是啥玩意儿，为什么好好的人皮不挂着了，非要买皮肤。”

噗。赵胖子笑了出来，也没解释，怕说不清楚，好歹让人家先把心里的苦水倒干净吧。土豪伸手轰了轰在眼前乱舞的蚊子：“这蚊子咬你一口还得留个包呢，最后我混的花了三百万到了家里没人给做饭的地步，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起码人家能给你说点软话，是吧？”

赵明远想劝，土豪冷哼一声：“软话？出来之前，大儿子又找我要钱，说是想把孩子送到国外念书，那小子才9岁啊，这么点儿个孩子送国外去？他们也真舍得。我舍不得，给拒绝了，你能猜着接下来发生了啥不？我告诉你，那小子竟然站在我的面前威胁他亲老子，说‘我为了你连亲兄弟都打了，爹啊，你不能这么偏心眼吧？就这点儿钱舍不得花吗？’。”

“你听听，是人话不是，我是舍不得花吗？我都花出去三百万了啊。”

“我咬着牙没答应，第二天全家竟然不搭理我了，吃饭的时候你是跟谁说话人家都当没听见，往饭桌上一座，好么，人家三口人都端着碗，我面前啥也没有。什么意思？拿我当什么了？我是吃不起还是喝不起了？我走行吧，我走。”

土豪气的直哆嗦：“你这刚收拾东西，人家那边骂上了。唉，你见过打诈骗电话的骗子没骗着人气急败坏的样子没？我告诉你，跟我大儿子一样，这小子和我说话‘他妈、他妈’的，说什么‘哪他妈有这种当爹的，什么都是老儿子好，人家都逼到你病床前要遗产来了，你还打算把钱给他留着，行，你就留着吧，你看到时候他能不能给你送终。’我跟你说，一辈子都快过来了，咱没挨过这种骂，这是头一回啊，还是亲儿子骂的。”

土豪要气疯了，伸出手来直颤悠的和赵明远讲述着：“这都是钱给闹的，好好的人都成了神经病了。”

赵明远没敢问接下来的发展，他知道土豪还会继续说下去，已经憋屈到了这个份上要是不一吐为快都要活不了了，他怎么可能停止？果然，土豪没能刹住车，在他即将离开大儿子家的时候，还没等收拾完，二儿子带了一群流氓找上了门，不说是跟三国时候李傕郭汜抢皇上也差不多，老二敲开门，那些流氓一窝蜂冲进了家，在新房子里是看什么砸什么，二儿子和二儿媳妇跺着脚的骂街：“不让我们好过那就谁他妈也别过，你不是把钱要留给你大儿子么，你不是要跟你大儿子过吗？我让你过！”

房子都快拆了，新买的三开门冰箱给砸了、壁挂彩电摔地上了、孩子的电脑给扔到屋外水缸里，凡是能打碎的都给摔成了碎片，连个玻璃杯也没留。老大瞪着赤红的眼睛到厨房里操起了菜刀，这还没等砍上就让人给摁那一通胖揍，四五个人打他一个，老头想护着儿子却让几个流氓给架到了旁边，这群王八蛋砸完走的时候满屋子一片狼藉，尽是哭声。土豪瞪着眼睛，眼睛里全是血丝，用哭腔张大了嘴喊：“你说我造了什么孽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老大报警了，老二很快被抓，老头实在不忍心看着二儿子进监狱想让老大撤诉，可结果被劈头盖脸一通臭骂。他已经不是爹了，这俩儿子全是活祖宗！最终的结果是，土豪再拿出一百五十万来给老大家装修人家才肯撤诉，老二出了拘留所就要报复，也是老头给拿出了三百万把事情平息了下来。这回，家不想分都分完了。赵明远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有兄弟姐妹，体会不了这种挣家产的情况，可身为老人，尤其是在这个时代六十岁还在健步如飞、七十岁都有不少身体硬朗的时代的老人，活着看到这一幕有多难受可想而知。土豪生生给气住了院，大夫是硬从阎王爷手里把人抢回来的，老头醒过来的第一句话是：“救我干什么？怎么没让我死了呢。”

打那开始，土豪离开医院就定了来泰国的机票，拆迁还没建好的房子他也不打算盯着了，带了仅剩的钱在出国前进一趟高档商场什么贵就买什么，跟自己发狠的说：“一分都不留，一个子儿都不剩！”

他伤心了，拿花钱解心疼。赵明远全明白了，别看这土豪把钱都花了出来，可骨子里还是普通老百姓，所以才有了给服务人员小费的时候可丁可卯的询问，你让他把钱给别人，那是真舍不得。一个身患癌症快死的人，一个经历了家难几乎走投无路的人到了异国他乡能不找刺激么？好歹也要把这辈子没见过的事都见见再死吧？怎么着也得先活痛快了吧？这才是土豪出国旅游的心态，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敢去RMB兑换美元会越换越少的大洋彼岸，反而来了钱能越换越多的泰国。赵胖子听完彻底没招了，逼得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这我能怎么劝劝你啊……”还能劝什么？活这么大岁数了人家什么不懂啊？你让他别想那么多，这不扯淡么，两个都是亲生儿子，能不想么？可这一想肯定又得上火，好好的旅行根本不可能有好心态。“赵导游啊，你也别劝我了，我知道你是好人，我呢，也没别的要求，既然选择了出来玩，那就按照出来玩的标准来。我也不为难你，你看看能不能给我安排一回觉着这辈子没白活的旅游，这么着，多少钱你定，怎么样？”

这还不算为难？关键是谁能给一趟旅游定义为觉着这辈子没白活啊？这根本就不是旅游意义上的命题，是人生上的，升华点说，这得上升到人性，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