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见他宁瓦撒谎，这个孩子就站在病床边望着躺在床上安详离去的至亲说了一句：“奶奶说，你长大了，别哭。”

说完，眼泪再也止不住的留下，而他宁瓦也不太想留在病房里似得转头就往外走。周道一路跟着，他怕这个孩子由于悲伤过度做出什么傻事，可走出医院的大楼，他宁瓦只是凶狠的对着楼道口的垃圾箱狠狠踢了一脚，在‘嗵’一声巨响惊扰了抽烟的家属后，便缓缓蹲下。垃圾箱旁的那些病患家属谁也没有去责怪这个孩子，很明显这种心情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是有些人能发泄出来，有些人发泄不出来，那些发泄不出来的人是因为还有人需要他们时刻保持理智。老周也蹲下了，就在他宁瓦身旁，他什么都没说，静静的陪着他宁瓦。“教练，我记忆里，人生中的第一块糖就是奶奶给的。”

他在笑，可双眼的泪水不断往下滴落，话语间隐含着啜泣之声说道：“那时我闯了祸，玩火差点没把家里的茅草屋给点了，被我妈打的屁股肿起老高，奶奶步履阑珊走出海滩，在商店买了一块躺回来说‘孩子，人这一辈子想要活的舒服，只能在身体痛苦的同时，往嘴里塞一块糖去糊弄自己’。”

他宁瓦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我没听懂，只记得糖是甜的，屁股很疼。等我今天明白了这个道理的时候，才发现这句话说的有多悲凉。”

可不是么，他宁瓦的人生还有MAX自由搏击大赛的冠军可以争取，他还能成为万众瞩目的新星去吃那块糖，但，至亲却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了，就像是你永远改变不了的那些事情。人啊，其实有时候能力很有限，我们可以改变整个社会，创造无穷无尽的财富，去始终无法留住最想留住的东西，比如情感，比如生命。周道有些怕，怕在这遍地是寺庙的国家他宁瓦一时想不开，不，是一旦想开了直接超脱，把头发剃光穿上僧袍。在他看来，信仰其实就是古代的网络社会，出家就等同于当宅男，反正都是把自己关在不和外界交流的地方图个清静。这些人不愿意与人竞争，但社会没有了竞争怎么发展呢？他们不过是在情感冲击又或者不断的失败中放弃了自己。青灯古佛又或者圣经和礼拜堂真的很苦么？当你一个人在打游戏，按照任务中的时间一项一项去完成任务领取装备的时候有没有觉得苦呢？这些显而易见的道理一旦穿上高大上的外衣就会变得那么闪耀，那么脱俗，只是，一旦有人伸手去把这件衣服扒下，发现的将会脆弱到极点，乃至于瑟瑟发抖的灵魂。周道怕的是他宁瓦开始胆怯，怕这次的事情毁了这个天赋极高的孩子。“你……”“周道教练，不用担心我，我已经长大了。”

老周愣了一下，他总是觉得他宁瓦没有长大，不过，真要让他说出长大后的具体状态，周道还未必能说得出来，所以才开口问了一句：“那长大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宁瓦止住了泪水，看向远方说道：“长大就是要学会笑着哭，再学会哭着笑。”

这句话直接扎进了周道的内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杂陈的调料柜，可他宁瓦转回头看向了自己的那一刻，面带笑容的说道：“教练，成年人的世界里，那块糖真苦。”

时，老周一把搂住了他宁瓦的肩膀，紧紧抱着，用出了所拥有的全部力气。老人的葬礼很简单，没有宾朋满座的流水席，只是火化以后找了个寺庙诵经超度，他宁瓦的家人在寺庙的诵经声中双手合十跪了整整一天，事后，他宁瓦第一个站起来却走向了自己的母亲，身后将其扶起。那一秒，周道一直看着这个孩子的身影，那个曾经什么事都想要和母亲反着来，觉着妈妈思想腐朽、市侩的孩子，一下变成了话少、孝顺的男人。这不光是周道很意外，就连他宁瓦的母亲也很意外，站起来后愣在原地许久，终于，伸手温柔的触摸到了自己亲生儿子的脸颊说：“你总算长大了。”

她哭了，那个女人宛如和他宁瓦调换了位置，像个孩子似得趴在他怀里哭的泣不成声。休息了几天后，他宁瓦回到了拳馆继续训练，乔巴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生怕那句话说错了给这孩子造成情绪上的伤害。中午吃饭时，他们最熟悉的那个见到饭桌就会扑过来，抢一样把所有好吃的食物都塞进嘴里的他宁瓦消失了，与乔巴、周道这些成年人类似的用较慢步伐走到餐桌旁边，端起碗，一口一口将饭菜送进了嘴里。乔巴还以为今天自己做的这些东西有失水准，把每个菜都往嘴里送了几口才转过头奇怪的问他宁瓦：“今天的饭菜不好吃？”

他宁瓦非常正常的回答：“挺好的。”

乔巴看向了周道，老周只说了一句：“吃饭吧。”

那一天之后，老周发现他宁瓦这个孩子学会了独处，在训练完时不再缠着自己询问以前发生的故事了，而是躺在沙滩上听着海浪声闭上了双眼。同样是那一天，周道还发现他宁瓦学会了将所有使用过的器械都摆放回原位，这要是以前，恐怕得乔巴拎起树枝满屋子追着打才能做到，一边做还一边振振有词的说道：“我奶奶教了我十几年我都没学会，乔巴教练，你觉着你打我一顿管用么？”

结果，第二天该怎么样依然怎么样，给乔巴逼的放弃了。“唉，你笑什么呢？”

乔巴站在拳馆门口用手肘撞了周道一下，他发现自己这位搭档竟然看着他宁瓦不停的傻笑，这才有此一问。周道歪着头说道：“你说人是不是很奇怪，孩子小的时候，你觉着他什么都不懂，无法交流，恨不得眨眼之间他就能长大；但孩子一旦长大了，又会觉得还是小的时候好，因为这种成长再也拦不住了。”

“用不用明天我帮你约哪个寺庙里的法师聊一聊？”

周道：“约他们聊什么？”

乔巴：“废话，那你跟我说这玩意儿我能听得懂么？”

呼。周道长长出了一口气，在深呼吸中转身走回拳馆，顺手打开电视机，不理他了。电视机内，芭提雅当地电视台正在播放午间新闻，新闻中是警察局在海边打捞尸体的画面。“各位观众中午好，今天上午10：29分有人拨打电话说在海边发现了一具有海浪冲回岸边的尸体，当警方赶到现场时，证实该名女子就是多次登上新闻媒体封面的缅甸人芝芝敏。警方公布的资料中显示，芝芝敏死于溺水，没有他杀的痕迹，很有可能是哥丹威死亡后悲愤过度而选择了自杀。”

周道皱了皱眉，他不知道谁是芝芝敏，但是，却知道谁是哥丹威，当初赵胖子就是和他被关在同一座岛上，还是他宁瓦带着水警把人给救出来的。啪。乔巴冲进来立马把电视给关了，小心翼翼的看了外边一眼后说道：“我的祖宗哦，你怎么看这个。”

周道没明白：“看这个怎么了？”

“你不知道当初是咱们他宁瓦带水警把人抓紧监狱的？更何况现在人都死了，万一这孩子自责起来，接下来和花蝴蝶的决赛还怎么打啊。”

“＠＃￥＠＃￥％＠＃＠！”

周道很像吐槽乔巴的过分关心，可此时他宁瓦却从门口走了进来，仿佛听见了他们的所有对话一样：“乔巴教练，不用太担心我，我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在决赛的时候击倒花蝴蝶，拿到冠军，其他的，都不怎么想关心。”

乔巴冲着他宁瓦一努嘴儿：“瞧瞧，瞧瞧他宁瓦是什么觉悟，再看看你，马上就要和播求动手还只顾着看电视，不训练了啊？”

“嘿…”周道刚要瞪眼睛，老乔巴冲着他这顿眨眼，等他宁瓦的身影由身边走过，这才认怂的说道：“我这不是分散他宁瓦这孩子的注意力么，分散注意力。”

很多时候，我们都以为自己对别人的关心和刻意保护是有效果的，起码人家在表面很接受，但事实真的如此么？他宁瓦走到拳馆最角落的位置躺在了乔巴的躺椅上望着窗外天空呢喃自语道：“奶奶，我一定会把金腰带给你带回来。”

说着，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