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灿甚至怀疑这家伙有洁癖。　　对他来说，处理哪一床的病人都一样。规培生本身就是抱着学习的目的来工作，遇到什么样的病情都能有收获。　　关键还是处理好各种突发状况，不出事故。　　周灿迅速赶往31床所在病室。　　神外一般可以分为三到五个病区。　　最常见的就是颅内肿瘤、脑外伤及功能性神经外科疾病、脑血管病这几大病区。　　再然后，重症监护算是一个综合的独立病区。　　那些命悬一线的病人，必须住在重症监护室。　　也就是图雅医院的实力雄厚，这才能够建立多个重症监护室。急诊有一间重症监护室，神外有三间。心胸外科、神内、胸内，这些科室肯定也建设了重症监护室。　　妇产那边不熟悉，按照常理，以及妇产科在图雅的地位，至少有两间重症室。　　早产的婴儿，危重孕、产妇，在关键时刻都需要送进去保命。　　很多家属一听到要进重症室就特别害怕，因为烧钱啊。一两万一天的费用，对于普通家族来说就是一个灾难。　　但是重症室在关键时刻真有着与阎王争命的实力。　　可以把病人从鬼门关抢回来。　　然后住上几天或者半个月，一两个月，最终平安渡过危险期，转入普通病房，慢慢康复。　　自从国内各大医院建设重症室以来，死亡率明显降低。　　不少幸运的病人，得以存活，最终康复。　　也有人财两空的悲剧。　　周灿来到31床，病人是个相当年轻的男子，估计不会超过四十岁。他的妻子面容憔悴的守在病床旁边，手里拿着一个脸盆。　　痌人此刻仍有呕吐症状。　　“吐得厉害吗？”

周灿关心的询问道。　　四十岁的男人，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　　真不敢想像，要是这个男人倒下了，他背后的家庭会怎么样？　　有专家是这样说的，健康是1，事业是N个零。　　如果健康没了，后面再多的零都没有意义。　　“我老公不久前喊着头痛，没过多久就开始呕吐。”

病人的妻子看到医生过来了，原本紧张的表情放松了一些。　　在病人和家属心目中，医生就是疾病的克星，是救命的稻草。　　周灿拿过病人的检查资料与病历看了看。　　“脑动脉硬化，伴随脑动脉瘤！”

看到这个检查结果，周灿不由吓了一大跳。　　既然把病人收治住院，肯定是准备择期手术。　　别的病，呕吐或许没什么大碍。　　但是脑动脉瘤出现呕吐，这是大凶之兆。　　即便是周灿这种没有任何类似经验的规培生，都知道其中蕴藏的危险性。　　管床的程刚医生难道不知道31床是脑动脉瘤？　　他看了一下病人的住院日期，昨天入院。　　“护士有说让他禁食禁水吗？”

周灿这么问，是想了解一下科室是否已经为病人制定好了手术方案与时间？　　“没说。”

病人的妻子摇头。　　看来科室的医生还没制定好手术方案。　　“脑袋哪里痛呀？”

周灿直接询问病人。　　“这里，还有这里，一阵一阵的剧痛……呕！”

正说着，病人再次呕吐。　　盆子里就是一些吐出来的酸水，并没有食物残渣。　　“他是不是入院后就没吃过东西了？”

周灿问道。　　如果病人早上吃了东西，现在吐出来的肯定不是酸水和胆水。　　“吃不下。我买了面包喂他，刚吃一小口就摇头。盒饭就更不用说了。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只喝了一小杯水。医生，什么时候给我老公安排手术？”

病人的妻子看着丈夫时，充满担忧。　　“从他的检查报告来看，应该是脑内的动脉瘤压迫到了神经，这才导致厌食，反胃、头痛。现在出现严重呕吐，有可能预示着病情在恶化。我会马上向上级医生反应，他从现在开始，先不要进食，最好也不要喝水。如果是脑内动脉瘤破裂出血，很可能需要紧急手术。”

周灿说完后，又仔细检查了病人的一些情况。　　主要表现就是头痛、呕吐。　　另外，病人反应呕吐时有很明显的颈强直现象。　　种种迹象表明，病人的脑动脉瘤破裂出血的可能极大。　　这事不能拖，出了事，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没了。　　周灿赶紧去22床找程医生汇报。　　程刚是他的上级医生，他只能向程刚汇报。　　医院实施的是三级责任制度。　　主任对主治负责，主治对住院医负责，住院医对规培生、实习生负责。　　一级管一级。　　出了事，下级医生及时汇报了，那就是上级医生的责任。　　他来到22床，还隔着老远就看到病人躺在床上疯狂抽搐，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十分吓人。　　而且病人的头上包裹着纱布，说明已经做了手术。　　很可能还是开颅手术。　　不过周灿刚来，也不敢太确定。　　怪不得程医生打发周灿去31床查看病人的情况。　　与31床的呕吐比起来，22床的病人出现的情况更紧急，更需要他亲自处理。　　江小花本以为跟着程医生可以干点轻松干净的活。　　此刻不得不皱着眉头，给病人清理口中的白沫。　　还有鼻腔流出的鼻涕。　　“这是癫痫症状吗？好像挺严重。”

周灿问道。　　“病人刚做完手术没多久，便出现严重癫痫。”

江小花解释了一句。　　至于程医生，直接无视周灿的问话。　　一边给病人做着各种检查，然后进行综合诊断，拿出处理方案。　　他迟迟没能拿出处理方案，显然有些吃不准。　　就在这时，剧烈抽搐的病人突然昏迷了。　　程医生的脸色大变，眼神中已经有了慌乱之色。他终究也只是个住院医啊。　　通常来说，能有资格单独管床的住院医，至少有两年以上的工作经验。　　这个工作经验不是从规培的第一天算起，而是从拿到执业医师证，并且在本院注册成功开始算。　　升主治，本科生需要五年住院医工作经验，也是从这一刻开始算。　　所以，严格来说，拿到证以后，就算是住院医师了。　　“不用惊慌，病人应该是癫痫导致昏迷，很快就能苏醒。不过这事需要请示温主任或者是武主任。”

程医师嘴上说着不要慌，但是伸手掏手机时，手都在抖动。　　病人都昏迷了，能不慌吗？　　可能当着家属的面打电话有些不方便。　　毕竟这位病人是术后出现癫痫，家属虽然还没说什么，但是脸色已经阴沉得吓人。　　万一哪句话没说好，很容易引爆医患纠纷。　　“你们两个先在这看着，我向上级医生反应一下情况。”

说完，程医生向远处走去。　　周灿跟了上去。　　“程医生，31床的病人呕吐剧烈，并且伴随颈强直、头部剧痛等症状，我怀疑病人是颅内动脉瘤破裂出血。”

周灿没办法啊，不反应情况不行。　　即便知道程医生此刻有点焦头烂额，他仍然硬着头皮把事情说清楚。　　刚到神外上班的第一天，就遇到这么多的险情。　　周灿算是深刻体会到了神外的不易。　　很多前辈都说，劝人进急诊科当医生天打雷劈。劝人进神外，那是又蠢又坏。　　哪个科室都不好混。　　医生只要遇到病情复杂的病人，立刻就会压力山大。　　“做造影检查了吗？病人就只是呕吐一下，你就在这里咋唬，说话怎么一点都不负责任呢？”

程医生的心情肯定不好。　　脾气也是跟着变大了许多。　　训了周灿一句，他也没说怎么处理，把周灿谅在原地，一边拨打手机，一边往远办公室方向走。　　“温主任您好！”

电话接通，程医生立刻换了一副姿态。　　肩都垮下去半截。　　“有件事向您反映一下，昨天晚上做脑血管畸形手术的病人，刚才在病房内突然出现癫痫症状，我还没来得及处理，人就昏迷了。您看要怎么处理？”

程刚小心翼翼的汇报。　　周灿站在原地，听得清清楚楚。　　至于手机那头的温主任说的是什么，他就不清楚了。　　“好的，好的！”

程刚好像得了圣旨一般，心头大定，连连答应。　　本以为程刚会把31床的情况一起汇报，结果不知道是害怕挨骂，还是另有考虑，居然只字未提。　　挂断电话，程刚一转身，看到周灿还站在原地。　　直接道冲他吩咐道“那个谁，立刻把22床的病人送去做脑电图检查。然后告诉家属，术后出现癫痫属于常见现象。可以先开点药，看看治疗效果。如果效果不好，再考虑二次手术治疗。”

周灿一听这话，头都大了。　　病人刚做完手术，出现了并发症，家属心里肯定很难接受。　　让他一个规培生去跟家属解释，这不就是弄个炮灰去给家属捶吗？　　这个程刚也太奸诈了。　　“程医生，我记性不太好，嘴又笨，怕传错话，要不还是您亲自去跟家属说一下吧！”

周灿并不是傻子，这种事绝不答应。　　哪怕让他给病人清理屎尿，他都更容易接受一点。这种有可能被家属捶的事情，他宁愿被程刚骂两句也要推脱掉。　　“一个笨蛋，这么点事都办不好。”

程刚骂了他一句，只得亲自去给家属解释。　　其实在医院很多科室，都有程刚这种奸诈型的上级医生。　　也不是说他们不负责，就是仗着工作经验丰富，把一些可能挨骂的活交给下级医生去做。　　然后等下级医生挨了骂，他们再站出来安慰几句。　　周灿实习的时候，就被方医生这么使唤过。　　吃过两次亏，他再也不干这种傻事。　　没多久，果然听到22床的家属与程刚吵起来了。　　江小花直接吓得躲得远远的。　　周灿更不可能过去当老好人。　　如果程医生不利用他，或许还会过去帮个忙。　　现在嘛，他对这个程医生没任何好感。　　他更担心的是31床的病人。那名男子可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脑内动脉瘤都有可能破掉了，还不赶紧手术治疗，非要等到出现不可逆转的后果再手术？　　那也就没有意义了。　　一个家庭也会因此而被毁掉。　　不说别的，哪怕事后把病人的命保住了，万一造成脑瘫，或者肢体瘫痪，病人不但会丧失劳动能力。而且后半生都需要家人照顾。　　这对病人的家庭来说，绝对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程刚吵架的本领不咋地，很快就被病人家属干败了。　　气哄哄的黑着脸出来了。　　“你们俩个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病人拉去做脑电图。”

他把气撒在了周灿与江小花身上。　　做任何检查，可不是空口白牙就可以。得由负责的医生开检查申请，然后家属缴费。这才可以做。　　这是流程。　　如果是急诊，家属无法及时赶过来，或者暂时无法交费，可以先办欠费。　　专科想办欠费治疗，一般很难很难。　　因为太多的病人与家属，治好病以后，不管有钱没钱，都会拖欠医疗费。要是病人没治好，或者死了，那就更加不可能把医疗费收上来。　　这笔钱，最终会让科室的医生承担一部分。　　所以，科室的医生们没人愿意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程医生走后，周灿与江小花面面相觑。　　“本来带病人做检查是家属的事情，咱们帮着做，可以。但是没检查申请单，怎么弄？”

检查科室可不会因为他们两人是医生，就违规操作。　　“要不我去找程医生拿吧！”

江小花这次倒是没有偷奸耍猾。　　主动去找程医生拿了检查申请单过来。　　“骂你没有？”

周灿小声问道。　　“我才不怕被他骂，就怕让我处理病人屎尿、呕吐物。”

江小花很可能挨了骂，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呵呵，我算是服了你。”

周灿笑了笑。　　“我去跟家属说，让他们先把费交了。”

周灿这人一向厚道。　　对付奸猾的人，他比对方更奸诈。对付厚道的人，绝不让人家吃亏，更不会欺负老实人。　　“还是我去说吧！你已经照顾我多次了。”

江小花冲他呲呲牙，拿着检查申请单走向三位阴沉着脸的家属。　　周灿暗笑，看来江小花并不是一个不识好歹的人。　　他也跟了过去。　　总不好意思叫江小花孤军奋战吧！　　万一家属动手打人，周灿是个练家子，至少不会吃亏。　　“这是上级医生开的脑电图检查申请，麻烦你们去交一下费。”

江小花看着白白净净，人也斯文腼腆，但是面对凶巴巴的家属，一点都不怯场。　　人不可貌相。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优点与缺点。　　“什么？你们医院还好意思叫我们再掏钱？把我哥哥都治成这样了，没叫你们赔偿已经算是客气。别以为我们好欺负。”

“要是我老公出了事，一定叫你们医院吃官司。”

“这就是医疗事故！”

“录下来录下来，告上法庭这些都是证据。”

三个家属像是机关枪似的，一个比一个凶。　　“各位家属，我很理解你们的心情，也同情病人的遭遇。但是我想告诉你们，任何手术都有风险，术后并发症极为常见。手术之前，相信主刀医生也找你们谈过话，并且经过了你们的同意，这才会做手术。”

周灿的个子有一米八五，往前一站，那种习武之人天然自带的气势，压得三个家属的凶威弱了许多。　　“手术同意书，你们可都是签了字的。再说了，病人不做手术可能连命都没了，现在只是出现轻微的术后并发症，你们便对医生这个态度。那以后还有哪位医生敢做手术？”

论谈判技巧，周灿可比程刚厉害多了。　　毕竟是个富二代。　　从小跟着父母耳濡目染，学了不少。　　三位家属的神色明显有所松动。　　周灿打铁趁热。　　“病人早做检查，早点查出癫痫的原因，就能早点接受治疗。拖得越久，对病人越是不利。检查费其实没多少，要是耽搁了病人的治疗，那个损失才大呢。”

被周灿这么一番说教，三个家属交换了眼神后，小声嘀咕着商量了几句。　　很快做出了妥协。　　“我马上去交检查费，麻烦两位医生把我老公送去做检查。你们医院的人太多，随便做什么检查，排队都得排老半天。”

“行，我们立刻把病人拉过去。放心吧，给你们走绿色通道，做加急。”

周灿成功把家属说服，也是暗松一口气。　　本来，家属那架势，随时都可能打医生。　　江小花冲他眨眨眼，暗竖大拇指。　　说真的，刚才病人的凶恶气势，让江小花的一颗心直往下沉。　　心里特别害怕挨打。　　两人把病人拉到脑电图检查室外，这里有不少病人正在排队。　　江小花的套路还挺足。　　拿着检查单，跑到窗口交给录入员。　　“这位病人已经昏迷了，请立刻安排做个加急脑电图检查。”

医生的身份，有时候还是挺好用的。　　这应该算是光明正大的插队。　　关键别人还愿意买账。　　“搞定！”

他跑回来冲周灿说道。　　“真有你的，又跟你学了一招。”

周灿这话把他逗得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正在等待检查时，周灿隐隐听到有多人提到了“武主任”三个字。　　像是在主动打招呼。　　他的目光看过去，还真是外科的巅峰手术刀，武白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