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奶奶惶恐瞪大的眼神下,骆雪菲嘴角勾起一丝狰狞的角度,不过只是一闪而过,便又变回了气定神闲的戏弄感。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她胳膊撑在沙发的扶手上,笑眯眯地说,“老人家,你可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刚才我可没想找上门来的。”
眨着眼睛,孩骆雪菲对着我,满脸故作单纯的样子,一副我很无辜的白花表情,“我只是在门口打听,问她认不认识陈荼,谁知道她还故意在我面前晃荡我哥哥的手帕,这不是诚心刺激我吗?”
她说得轻巧,却改变不了贼喊捉贼的本质。“赫……赫……”江奶奶费劲地喘着粗气,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脸色顿时又多了一抹死灰,看上去随时都要断了呼吸。冷哼了一声,骆雪菲站起身,拍了拍连衣裙后的褶皱,对着我说,“你真是有本事,竟然让我哥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令我不许伤害你。我这么听他的话,当然要亲自登门,给你好好道歉,对不对?”
眼看高跟鞋转向了陈梦灵的方向,我目龇欲裂,大喊,“你干什么!”
背后的冷汗不停地往下滑,我看着陈梦灵瑟缩地不停后退,可怕的念头瞬间占据了全部心神。我忍不住开始哀求,“骆雪菲,都是我的错,是我贱,我待会儿马上跪在你面前求饶,你离开我家好不好!”
勾起红唇,骆雪菲无声地朝我比出一个口型,说着“没有用的”。她显然是怀恨在心,她最不能接受的,是封寒北因为我而对她反戈相向,不出这一口恶气,如何甘心?她欣赏着我投鼠忌器的凄惨模样,对手下的保镖下命令,“听见没,人家都求了,你们还不快点动手?”
一个黑衣大汉从一侧走出来,宽阔的上身被紧身T恤包裹严严实实,走起来肌肉颤动,威压赫人。他一把抓住了陈梦灵的一只小腿,令可怜的姐姐瞬间尖叫起来,“你走开,不要碰我!”
“荼荼……江野弟弟……我害怕……”粗鲁的动作不会因为她的乞求而停止,男人抓住她的膝弯,整个人饿虎扑食一样压了上去。我眼睁睁看着陈梦灵的挣扎越来越小,浑身过电一样哆嗦,眼球转动的越来越快,抽搐得吐白沫。雪上加霜的一幕终于出现了——陈梦灵被刺激得犯了病,暴行却不肯停下。“畜生……”昏昏沉沉的江野勉力挣扎着,却被一下子按回了地上。脑袋被踩在鞋底下,他艰难地吐着字,“有种……冲我来……”没有人理会他。男人的粗喘声,女人的轻笑,如同千万根银针扎在我的脑仁里,我呆呆地看着乱成一团的画面,看着那块手帕飘飘荡荡、最终盖在了陈梦灵扭曲的脸上,挡住了那双如同玻璃般碎裂的绝望双眼。转动了一个大大的圆圈,骆雪菲站在人间地狱的中心,放肆冲我大笑,她是发自真心的快乐啊,“你姐姐可真是倒霉,当年该被强|奸的人该是你陈荼,偏偏她这么不赶巧呢?”
这一天的冲击个个如同雷劈,却不及这一道劈得我三魂七魄满地逃窜的,我眼底爬满了猩红,口中恨不得生啖其肉,“你再说一遍!”
“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这么清楚?因为我当时也像现在这样,欣赏着现场直播啊,”魔鬼的笑容越来越嚣张,它变成了牧童儿吹奏的笛声,源源不绝地引来无数的灾难和噩梦,“你姐姐开始多贞烈啊,后来那食髓知味的模样……哈哈哈……”轰隆。天地旋转,我耳边响起了一阵闷声巨响,苦苦维继的大脑终于轰地崩断。“姑娘,醒醒啊!”
“不关我的事啊,车子没停稳,她自己非要下车的!”
无数个人影在我眼前晃动,我睁着眼睛,看不清他们的样子,只感觉自己像是扔进万花筒中的小老鼠,滚动的速度让我晕得恶心。最后的感觉,是一道温热的液体从额头上滑落下来,将视线都涂抹成了鲜红。一道童音哇地叫出声,“妈妈,这个阿姨的头磕破了,留了好多血!”
……坐在急诊室外的等候区里,我双手抱着脑袋,除了捂住眼睛暗暗祈祷,竟然毫无其他办法。脸色苍白的江野陪我坐在一起,他被踹出了轻度脑震荡,本来应该卧床休息,但是他不顾护士的劝阻,强势地要求要和我一起等。仰头靠在墙壁上,他似乎忍耐着极大的痛苦,慢慢地说,“奶奶已经安排住院了,观察一晚上,没有问题就可以回家。”
想起破门而入的惨状,我的双手还在微微发抖,难以平静。在这次冲击里,陈梦灵脆弱的防线彻底被击垮,推进医院的时候口吐白沫,各项数据都在直线下降,俨然是不可控制的颓败之势。虽然陈梦灵的脑子不清醒,可是她的心没有瞎。她以这种举动告诉我们,她不想再醒过来,她被伤害得太深。我闭紧眼睛,闭起的眼睛颤动不止。想起骆雪菲的那番话,我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几乎都被付之一炬,推翻重来。我心心念念记恨的凶手,不是封寒北,而是躲在他背后的骆雪菲。当初她计划里的真正对象,也不是陈梦灵,而是她眼中钉肉中刺的我,只不过阴差阳错地发展成了现在的样子。这样说来,我究竟该恨谁,又该用怎么样的面目面对替我受难的姐姐?无措彷徨之间,滚烫的额头上慢慢触碰到了微凉的指尖,江野费力地碰了碰我额头上的伤口,然而没有支撑几秒,便无力地坠落了下去。眩晕令他难以招架,江野将沉重的脑袋依靠在我的肩头,像个大型犬一样蹭了蹭,无声地告诉我他很不舒服。从这个角度看下去,江野的额头上肿着一个大包,嘴唇上全是干裂的小口子,露出了粉白色的嫩肉。半蒙半昧间,他喊了我一声陈小荼,以一种只有我们两人能够听见的声音,轻轻说,“这个家,你不能也倒下……”感受着他逐渐缓慢的呼吸,我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等了又等,急诊室的灯终于熄灭,主治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摘下了面上的口罩。“人已经没事了,最好是留院观察几天,等到下身缝合手术的针口长好再说。”
酸涩地闭了闭眼睛,我难以想象,陈梦灵究竟挣扎到多么恐怖的地步,才会……一夜过来,家里三个人全部住院,我几乎像是长在了医院里一样,日夜颠倒地团团转。公司那边根本无法到岗,我干脆一口气休了全年的年假,也不管秦桑怎么回答,径直挂断了电话。观察了两天,江野和江奶奶都陆续出院,江奶奶是老毛病,后续注意调养休息就好。江野的问题就比较麻烦,脑震荡的后遗症又是头晕又是进食障碍,单只腿也蹦不起来,气得他直哼哼。“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待遇,吃个饭还用人喂?拿走,我自己去吃!”
我充耳不闻,拿着勺子在碗里搅拌,硬是往他嘴里塞了一口。熊孩子嘴里塞得鼓鼓的,一副自尊心受挫的不开心模样。我继续又塞了一口进去,说,“你当我乐意吗?你老人家握上勺子,一半饭粒都抖到桌上去了,你吃饭还是桌子吃饭?”
他恹恹地咀嚼了几口,推开了我的手臂,“走走走,梦灵姐不是还在医院吗,你去好好照顾她,别老是两头跑。”
碗里的勺子一顿,我接着搅拌了两下,只是勺子和瓷碗碰撞的叮叮当当声,昭示着我此时不平静的心情。上次的发病之后,陈梦灵虽然身体上开始康复,可是却变得更加自闭。她整天缩在病床的一角,不吃饭也不和人说话,自顾自地发着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一次晚上守夜,我迷迷糊糊醒过来,发现她站在隔壁病友的床头,拔掉了对方的吊瓶针头,将我和巡夜护士吓得不轻。我喊她的名字,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她也不吭声,站在那里扑簌簌地掉眼泪,好像完全不认识我一样。医生说这种心理叫创后应激反应,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以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什么时候能够消除,谁也不清楚。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她转入单人病房里,二十四小时照看着。其实按照现在家里的情况,负担单人病房非常吃力。可是毕竟住院部就那么大,病人间的消息也传得很快,谁也不愿意和一个半夜握着针头对你的疯病友一房。我只能咬咬牙,求爷爷告奶奶换了一间单人间。意识到自己触碰到了不该碰的伤口,江野顿时蔫巴了下去,两只眼睛悄悄地瞥着我,就怕自己惹得我不开心。“我不是有意的……梦灵姐兴许过几天就好了呢,对不对?”
我朝他挤出一个笑容,说了一句,“对,这两天情况好多了,说不定明天就吵着要找你玩儿了。”
端着空碗走出房间,桌子前,江奶奶坐在那里,时不时捂着嘴唇咳嗽两声。短短几天,头上仿佛多落了一捧雪,平添了无数白发。“小荼,到我这儿来。”
她一边说,一边朝我招招手,让我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神情中似乎是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