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抱着酒瓶子哭了一晚上,”玩笑之后,江野的语气逐渐变得柔软起来,“说实在的,我们做梦都想看到,不是吗。”
谁说不是呢,颠沛八年,如今终于不用再在不见天日的潮湿中生活,不用成天和医院打交道,又过上了普普通通的小日子。哪怕是这么小小一家蛋糕店,也是意义非凡的。它代表着新生活的开始,代表着希望的萌芽在一点点破土而出。吸了吸鼻子,我忍不住抬起胳膊肘,朝背后给了一下,“你小子,竟然都不和我通气。开店这么多麻烦的事情,好歹喊我回家帮帮忙吧。”
“不用,现成的门面,掏几个月的租金就行了,”望着店里那个一瘸一拐的背影,江野的口气还是有点硬邦邦的,“再说了,剩下的事情也有人张罗好了。”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葛爷正拄着拐杖,主动帮助江奶奶拉开烤箱,还不忘叮嘱她,免得热气烫到。在葛爷那张向来冷硬死板的面庞上,也不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表情松软,嘴角也带上了几丝融化的笑意,看上去比别人口中那个杀猪匠,不知道差了多少。我看着身边故意板着脸的江野,不自觉勾了勾嘴角。这家伙,其实心里早就没有那么反感了,偏偏就是属死鸭子的,嘴硬。夕阳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街口的路灯随即不示弱地亮起,接棒了照耀光明的工作。小小的蛋糕店里,卖完了最后一打蛋糕,空气里还残留着香甜的奶油气息。蹲在地上,陈梦灵正解着依靠在门口的招牌,见到我蹲到身边,顿时惊喜地喊了一声,“荼荼!”
捏了捏陈梦灵的鼻子,我笑了笑,“原来姐姐这么厉害,接待了这么多的客人,比我可厉害多了。”
她不好意思,只是咧嘴傻笑,嘿嘿个不停。“对了!”
见她站起身,小跑着打开了冷鲜柜,不一会儿小心地走出来,手里捧着一个镶花边的奶油蛋糕,她小跑着送到了我面前。“荼荼,我特意给你留下来的。”
就着她喂的勺子,我张大嘴巴包住,顺便用舌尖舔走了边缘残留的奶油。陈梦灵满脸期待的表情,两只黑葡萄般的眼睛又大又亮,追问着,“怎么样?”
嫩滑、香甜、软糯,种种滋味儿在口腔里化开。仔仔细细地品尝完最后一口,我非常认真地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很好吃。”
这真的不是近亲则盲,这块蛋糕虽然卖相比不上高档蛋糕房,可是味道一点也不比外面差。不知道陈梦灵这段时间练习了多久,按照她那种认认真真,要做到最好的性格,一定是付出了很多辛苦。陈梦灵的两颊红通通的,漾着甜丝丝的笑,又努力挖了一大勺,“你吃……”我们俩你一口、我一口,气氛甜甜蜜蜜,江野那边却是老样子,臭着一张脸,卖力地冲洗着烤箱。“我来吧,你身上干净,别沾上油了。”
葛爷穿着围裙,手里还戴着棉手套。江野就和没听见一样,继续埋头干活儿,手上刷的飞快。“你忙了一天了,歇会儿吧,”江奶奶笑着说,她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孙子,肯定是担心一天跑来跑去,葛爷的腿受不住,这才抢着干活儿。葛爷点点头,脱下了手套,“那,我先走了。”
眼看着葛爷往门外走,我站起身,喊了一句,“要不留下吃顿饭吧,这么多天,都是您帮衬着,我还没和您道声谢。”
葛爷没有说话,只是拄着拐杖,似乎略微犹豫。说是犹豫,其实身子都已经转回来了,只是眼睛还看着江野,等待着对方的回答。眼看着我们大家都看着自己,江大和尚忍不住抬头,说,“来就来呗,谁说不让了。”
就这样,今晚的餐桌上,是我们一家搬到汉城之后,最热闹的一次。心里有了奔头,米饭嚼在嘴里,都格外香甜。吃完饭之后,葛爷嘴角带着笑走了,下楼的时候,跛的那条腿就和没事人一样,走得又稳又快。站在阳台上,江野目送着苍老的背影渐渐走远,直到看不见为止。这是他的一个习惯,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年长年幼,永远都会先看着对方离开视线范围之外,确认安全之后,才会放心。这是属于江野特有的关切和温柔。扭过头,他拿起桌上的车钥匙,“走吧,咱们也出去逛逛。”
“去哪儿?”
我问他。这家伙还爱卖关子,一张俊脸突然凑近,故意龇着牙装凶,“把你掂量掂量,按斤卖了,怕不怕?”
我一脸无语:“……”……一阵风驰电掣之后,我们在长江大桥上停下。夜风徐徐,恢弘大桥下的江波粼粼,风吹开了我的长发,深秋的晚风吹散了整整一天的疲倦,令我的脑子里一阵清醒。背靠着栏杆,江野仰着脖子,慵懒地闭着眼睛。下面是混沌江水,头上是沉黑散碎的星空,在道道白色的斜线之下,他以一种拥抱天地的散漫姿势,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刻。我不想打扰他,看着模糊却明亮的江景,莫名有点想抽一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