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种消极的念头只是一瞬间,我心焦如灼,盼望着林曼可能够脱离折磨,尽快平静下来。我心里暗暗和她说着话:撑过去!你什么痛苦没有见过,这一点又算的了什么?“快,拔掉点滴,别让针头断在里面!”
“低压60,高压85,病人肌体反应能力明显下降!”
“准备注射,减少剂量!”
一番紧张的急救之后,林曼可的身体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不再那么可怕的抽搐了。平静下来之后,她清秀的脸蛋上多了一层死灰,连一点血色都没了。医生摘掉口罩,朝我说明,“你们不用太过担心,病人只是因为身体过于虚弱,无法承受安定药剂的后效。这会儿她应该快醒了,如果你们有什么话,可以和她说一说。”
犹豫了一会儿,医生又补充道,“要是可以,你们最好要劝她放下戒备,她这样反抗治疗,身体也会听从大脑的命令,恐怕排异现象会更加严重。”
深深地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女人,瞿子仁点点头,“医生,我送您出去。有什么治疗上的需要,你再同我详谈。”
说着,两人并排离开了病房,时不时低头交谈一二。扭头望着打开的病房门,我似乎看见一道身影一闪而过,蹑手蹑脚地躲到了看不见的死角中。这身影……似乎还有点熟悉。念头一闪而过,我也没有追究下去的想法,被照顾的护士唤走了注意力。她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套干净的病号服,指了指林曼可,“陈小姐,你来帮我脱下病人的衣服。她刚刚吐了很多胆水,趁人还没有清醒,换一身干净的,总也舒服点。”
点点头,我靠近病床,倾下身去解林曼可的衣扣。蓝灰色条纹的病号服缓缓剥开,里面年轻的身体一点点暴露在我眼前。当从锁骨缓缓下移,看到胸前的肌肤上时,我指尖仿佛沾满了速干胶水,一下子变得动弹不得。急救台上,林曼可满身用刀尖刻下了无数个“谭”字,触目惊心;如今,这一笔一划的伤口压根没有愈合的迹象,反而有好多处都异常红肿,冒出浓黄色的脓汁。它们虬结在一起,恶意满满的生长着,即使模糊了模样,却扩散成了更加丑陋的伤疤,如同跗骨之蛆,钻进了这女人的身体里。我眼帘微微颤动,指尖也抖得无法控制,几乎无法再直视这具曾经美丽年轻的酮体。“诶,也真是难为她了。”
一旁的护士见惯了各种病人,也忍不住为林曼可而惋惜。“这种外伤,必须要一天几次的换衣换药。可是每每一要脱衣服,她就开始挣扎。说来说去,是自己心里就过不去这道坎……”我紧紧抿着嘴唇——这种痕迹放在谁身上,谁能够坦坦荡荡地接受?深吸一口气,我按捺下酸楚,彻底将她的外衣剥去,轻手轻脚地换上了病服。待到扣好最后一粒扣子,床上的林曼可歪了歪头,费力地睁开了眼睛。涣散的双眼一点点睁开,她先是看了看天花板,随后转过头,看到了床边的我。足足花了好几秒辨认,林曼可才微弱地喊了一声,“你、来了、啊……”她这几天都没有说话,甫一开口,声音哑得如同被刻意剪碎过,零碎喑哑。“是啊,来了有一会儿了,你睡得很沉,我就没有叫醒你。”
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平静如常,笑着伸出手,顺了顺她蓬乱的额发——手指刚刚触碰到发丝,那些黑发竟然如同秋黄的枯草般,经不住触碰,全都簌簌地掉了下来。林曼可似无知觉,反而本能地蹭了蹭我的手心,呢喃着说,“来得好……好得我以为在做梦……”捏紧掌心,我藏起满满一掌的落发,背着揣到了口袋里。我故作不满,声音轻的像是哄孩子,“还想着做梦么,我可不想在医院这种地方做大梦。我听护士说,你最近很不听话,有没有这回事?”
呐呐地啊了一声,她口中残留着呕吐和饥饿后的味道,很不好闻,我却没有避开。“陈荼……你也生气了吗。”
“别生气。都是我不对,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林曼可喃喃自语着,用她瘦到几乎变形的脸颊,摩擦着我的手背;用皲裂起皮的嘴唇,讨好的啄吻着我的指尖。好像一只可怜的小动物,在冰天雪地中,无处可躲,瘦骨嶙峋。除了抓住面前的浮萍,它压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眼中发酸,我半跪在床前,凑到她面前,好声安慰。“好,我不生气。那你要吃药,要快点好起来,别让我担心你了。”
林曼可用浑浊的眼珠子直直望着我,良久之后,她却摇摇头,又闭上了眼睛。我没有再逼她,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大约又过了十分钟,女人又缓缓张开了眼睛。“老谭,怎么样了……”想起前两天萧柏传给我的后续,我一字不差地转达她,“他涉嫌故意伤害,非法拘禁,估计会吃半年的牢饭。”
得到这个结局,林曼可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眼中暗淡,毫无波动,平淡得好似和自己无关。寂默了一会儿,就听见她又问了。“瞿子仁……走了吗。”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回答,选择了一个保守的答案。“你要是不喜欢,以后我不让他来了。”
她垂下眼帘,“他不是个坏人,但是却对我很坏……我不会原谅他。”
眉梢微动,我的眼角不自觉往外瞥了瞥——不用猜也知道,那位瞿公子一定在门外候着。这些话,自然会分毫不差地传入他的耳中。不知道他听到这里,会作何感想。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林曼可虚弱的身体显然有点费劲。她抬眼看我,里面明显多了一抹哀求,是为了某个人。“我,我想见他……我……”“好了,你别说了,”我无情地打断了她的话,“无论你想做什么,先治疗,否则一切免谈。”
见我态度坚决,她终究没有执拗过我,微微点了点头。其实我们都知道,那个没有说明的答案。她想见路锦周。而在她出事的这么多天里,路锦周一次也没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