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外的我含笑欣赏,而作为画中的榕树下,却意外热闹得很。陈梦灵姿态端正地握着画笔,笔刷上沾着浓浓的一抹灰,画板也近在咫尺,却无奈地无法落下。只因为画板前围着一群黑压压的小脑袋,他们一个挨着一个,叽叽喳喳地问着各种问题。“姐姐,你这画的是什么,是不是我家的窗户呀!”
“不对,你看这个花玻璃,肯定是我家的!”
“我家……我家……”两个小豆丁叉着腰,为了水粉画中的一景争执起来,那叫一个热火朝天。没等他们“你家我家”争出个所以然来,头顶上落下了两只手,顿时掐灭了辩论的火花。两个小脑袋一齐抬头,一见到是我,顿时缩紧了脖子,和小麻雀一样跑溜去了旁边。“荼荼!”
陈梦灵依旧是一脸明亮欣喜的样子,黑白分明的眼睛折射着碎光,笑容干净得要命,“你看我画得怎么样?”
站在她身后,我看着上面初现雏形的远景画,当然是满口称赞,“很好看,姐你画画的水平又变好了。”
她握着画笔尚未落笔,看见一旁眼巴巴望着的孩子们,想了想问,“荼荼,我能带他们一起画画吗?”
听到这话,小豆丁们通通两眼发光,火热地盯着我,期待我的回答。我想了想,躬身对上他们咻咻发光的小眼睛,“你们要是不大吵大闹,追逐打闹的话……就可以和梦灵姐姐一起画画。你们能做到么?”
孩子们兴奋极了,向来在巷子里追来追去的玩法早就玩腻了,全都一叠声答应,“好好好!”
就在这时候,巷口突然爆发了一阵嗡的哄笑,刚刚那两个跑开的小男孩儿,正围着一个男人拍手笑话。“快看,他是不是看人看傻了,连东西都摔掉了!”
我扭头看去,就见几米之外站着呆愣愣的萧柏,他整个人保持着僵硬的站立姿势,因为掉落而张开的手指都忘记收拢。不明所以地走过去,我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眼前的男人仿佛完全当机了,双眼空洞洞地看着我,好半天才找回答话的能力。“你的,你的钥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地面,我啊了一声,弯腰将尘土里的一串钥匙捡了起来。一边捡,我还在说,“是我太粗心了,估计是刚刚在车上没有注意,还麻烦你特意送来……”手指勾起钥匙圈的同时,我也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刚刚看上去好像很惊讶。奇怪了,他到底是看到了什么,让他惊得连手里的钥匙都握不住了?就这么短短的心念一转,面前的萧柏却像是被人操纵了意识,绕过我,自动自觉地走去了树下。擦过我的瞬间,我听见他口中喃喃的喊了一声。“灵灵……”而另一头,陈梦灵也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里的画笔直直地握着,刷头饱满的一滴红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滴落在了她雪白的上衣上。在一众小鬼头们长大嘴巴的惊呼声中,萧柏紧紧抱紧了白衣的姐姐,双眼通红。“我们又见面了……天可怜见,我又见到你了!”
而更让人无法想象的是——陈梦灵不但没有反抗,而是缓缓伸出手,回抱住了眼前的男人。从来认不清人的陈梦灵,轻轻眨了眨眼睛,就掉下了两滴泪来。“萧柏……你是萧柏。”
几米之外,我看着活生生在眼前发生的一幕,心里生出了一种迟来的恍然大悟。啊,原来萧柏口中那个同我相似、与我同姓的初恋,竟然就是陈梦灵啊。十分钟之前,不,也许只有五分钟之前,我们还谈起了她,我却宛如灯下黑一样,浑然未觉。要不是这一串遗落的钥匙,也许他们两人永远都不会见面,可事实是他们终究还是相见了。刚刚树下的单人风景画,变成了一副两人的久别重逢。这一刻,饶是我再不信命,也终于向命运的巧手臣服。它的一笔一划,笔锋勾勒,就能够瞬间产生天翻地转的变化;即使让人再难以置信,也忍不住为它的巧夺天工而折腰。——十分钟后,我已经瞬间崩了心态。要是早知道会如此,刚刚就是在街头冻死,我也不会让萧柏送回来了。捧着玻璃杯,我看着对面小儿女情态的两人,恼得门牙狂啃杯口,就和小老鼠咬坚果似的,咯吱咯吱响个不停。我哪里见过陈梦灵这番模样?她和萧柏腿挨着腿而坐,张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她很乖巧,也不说话,但光是那副专注而热情的模样,差点把我的小心脏噗噗戳穿。大约是听我咬牙声着实发紧,萧柏有点不好意思,掩饰地轻咳了一声,打算伸手去端茶几上的茶杯。没想到,陈梦灵那叫一个积极主动,“我端给你!”
端起杯子,她小心翼翼地送到萧柏面前,就这么半米的距离,她还在不停叮嘱,“会很烫,你要小心……”看着面前人稚气而专注的表情,萧柏眼里简直宛若春水融化一般,柔光万千,伸手就想去握住她的手背。我脸色黑透了,用力地咳咳了两声——大哥,你这么什么意思,刚见面多久就敢上手了?他回过神来,有些讪讪地退后一步,不敢再越矩。令我全然没料到的是,向来羞拒生人的陈梦灵,竟然主动抓住了萧柏的手!小手抓着男人的掌心,她双颊上闪过了一丝绯红,一双笑眼里清亮亮的,写满了情动和欢喜。萧柏先是一愣,俄而狂喜,努力地十指紧扣,单眼皮笑得几乎要眯成一条缝。……我是谁,我在哪儿,他们是不是想气死我这个局外人?毫不夸张地说,那一瞬间我真是尝到了老父嫁女的滋味儿,心里叫一个五味杂陈,全都填满了苦涩。我深吸一口气,将玻璃杯放到茶几上,杯底相触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撞击声,打断了他们的二人世界。“姐,你去楼下找找江奶奶,我有话要和萧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