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试验，就将近成功了。说是将近，而不是完全，原因是靳莫失成为了一具僵尸，没有了心跳，没有了体温，不需要再进食，此后，身体机能的确不再老化，但他已经不能称之为人。在漫长的岁月中，我与靳莫失相恋，我们是彼此的慰藉。我抬眸看了看他，微微一笑。“你怎么不早让我记起来一切？”

“太沉重的往事，希望你晚点记起。”

沉重吗？确实是，当他被当做牺牲品交给武则天的时候。靳莫失曾是章怀太子，那段记忆确实是痛苦的开始。那是唐时，武则天在位期间。或是为了求一个庇佑好潜心研究，或是急于想重振白家的光辉，又或者仅仅是因为血脉中的偏执发作，我爸他将靳莫失机能不老之事透露给了当时的女皇武则天。靳莫失的身体情况确实诡异，他无论受到多么严重的伤，都能愈合。但是否是长生不死以及往后会不会有其他病变，谁也不能确定，为了那一丝能长生的可能，靳莫失被留在了皇宫。因此我与我爸白术得到了当时最好的待遇，享之不尽的山珍海味，用之不尽的人手奴仆，我爸有充足的设备与人力专心做他的研究，可这些都是用靳莫失的痛苦换来的。为了测试他的恢复能力，留在武则天皇宫的他，经历了无数的解剖，从最开始的割肉，到最后的肢解，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折磨，却无能为力，那是我最黑暗的时候，心几乎被撕裂。我爸白术的研究进展很快，撇开实验靳莫失的方法，他在研究上又有了新的方向。有了当朝女皇的支持，几年之后他成功培育出了血蛊虫。新培育出的血蛊虫有复制基因的作用，就像我在那本古书上看到的一样，在它还是卵状的时候，用一个人的鲜血浸泡它直到它成虫状，它就能复刻住这滴血的基因。只要几年的时间，血蛊虫就能从指甲盖大小长成两人大小的巨虫，然后从体内蜕出它所复制的人的克隆体。这期间它要吸食大量的人血，尤其是要最亲近的人的血液才最好。当时我爸为武则天进行了这一项秘术，她为了成功，几乎把最亲近的人的血都抽光了。巨虫蜕出的那具身体一开始是类似于植物人的状态，但是我爸能将它唤醒，在本体快要死亡的时候，还能嫁接记忆。试验过几人都毫无例外地成功了，而且原本将死的人回到新的驱壳之后，不但拥有原本的记忆，而且回复了年轻的身体，与长生不老的宗旨无异，我爸受到了史无前例的尊崇。当然，据他所说，这些人最终都被武则天杀了。这时我提出想要把靳莫失交回来的意思，却被武则天拒绝。我知道，她这是想把他当做人质，以防我们逃跑，节外生枝。……最终我爸并没有给武则天交换新生的身体，否则，历史就不该是这样的了。因为一只安置在她寝殿之内的记音蛊，传回了她即将让人对我们用刑，逼迫我爸交代出换身术的方法的事，之后格杀勿论。或许武则天还没来得及让人对我们严加看守，总之，我们成功地逃出了皇宫，之后一路向南，之后无数次回长安找过他，可始终杳无音信。靳莫失，从此，我再没有见过他，直至唐朝灭亡。我后怕地搂住他的腰身。“后来武则天为了保住长生不老的秘密，把你当做章怀太子下葬？”

“是。”

我的心一抽抽地疼痛，好奇怪，我的心不跳了，却会痛。“被下葬是什么感觉？”

“就像睡一觉，做了一场梦。”

他宠溺地抚摸着我的发顶。眼圈微红，千年漫长的等待，孤寂的折磨，没有终点的守候，是我欠他的。“我回去找过你……”“我知道，你每一次心痛，我都有感觉。”

是了，是阴缘印，白家秘术的刺青。我不再说话，用心感受彼此的心意，透过阴缘印，我仿佛被他浓烈的气息包围，是深沉的爱意，我几欲流泪。后来再见他就是清朝时候的事了，是的，我活了一千多年，甚至，我根本不需要进食，这些年来我爸的试验不断进展，但有了武则天的前车之鉴，却再也不敢把这些展露在人前了。再次发现靳莫失的线索，是在古玩黑场。奇迹般地，当时我注意到了一卷羊皮纸。在别人看来没头没脑的故事，记载着少女与巨虫，却让我当场呆愣住。这本卷羊皮纸记录的就是当时我爸在武则天宫中所做的实验的内容。犹记得那个小贩见我关注这卷羊皮纸，赶紧凑了过来向我推销，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套出了他的话，这卷羊皮纸竟是在唐墓之中被盗出，据说墓中层层陷阱护着一个盒子，盗墓者原以为其中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没想到竟是一卷无甚价值的羊皮纸，简直气煞人，最后还是抱着可能会有识货人的想法托人售卖这卷羊皮纸，结果卖了几年都没有卖出去。小贩还在喋喋不休地形容那墓中有什么危险机关，我却再也没有听下去的耐心，装作毫不在意地打断他的话：“那墓中可还有什么值钱玩意？我看这卷羊皮纸有点意思，可就不知墓主人是什么身份了。”

小贩贼兮兮地凑过来：“身份高着呢，是唐朝的太子爷……”买下那卷羊皮纸，小贩眉开眼笑，而我得到了靳莫失的线索。是我不够谨慎，是我等得太久了太绝望了，最终大战旗鼓调查羊皮卷和唐太子墓的事，引起了当时的权臣和砷的注意。大约越显贵越有权势的人就越怕死，和砷也是个热衷于长生之术的人，甚至，他对当年武则天所做过的试验竟有不少的了解。没有意外地，我与我爸再次被抓，而有当朝权臣的介入，靳莫失的墓穴被挖出，我终于见到了他，只是，一眼匆匆，他始终昏迷，没有温度，就像一个不腐的尸体，此后我被关起研究长达十年，而我爸白术，则被要求研制出长生之术。我爸虽不甚懂人情世故，但是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还是懂的。我们只对和砷说自己是白家的后人，是因为祖宗曾念叨过这种方法，所以看到羊皮卷才分外惊喜。而对于先辈留下的手稿，我们有能力接着做试验。和砷深信不疑，毕竟，他又怎么知道世上真有活了千年的人呢？十年里，试验不紧不慢，有成有败，直到磨光了和砷所有的耐心，再给他来了个重重一击。我和我爸白术重复了在武则天宫中做过的事，用我的基因，培育出一只巨虫，但喂养它的却是与我毫不相关的人的鲜血，几年后，巨虫蜕出一个少女，少女与我一模一样，却没有呼吸，肉体以可见的速度干瘪。和砷的耐心告罄，再没有精力应付我们，之后他倒台，我们顺理成章地脱离了他的掌控。我想到了在丰绅宜绵墓的清朝女人棺椁里发现的那本古书，记载的就是当时的实验。那本书也是我爸亲手做的伪装。究其原因，可能是这次的实验涉及我，保险起见，他还做了标记在上面。那么，丰绅宜绵墓中的清朝女人果真是我的克隆体了，只是她清醒了过来，还拥有了自己的意识？百思不得其解，我不得不问靳莫失。原本没指望他能告诉我原因，没想到他竟然知道。“和砷研究这些事，皇帝能不知道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是啊，就算进行的时候皇帝不知道，事后肯定会有人告密。皇帝肯定会让人继续研究，世上不缺懂得奇门遁甲的人，自然有人能让克隆体清醒过来，拥有意识。“是南家。南家深谙起尸之道，这点东西难不倒他们。”

靳莫失对我解释道，“当年有一刻，我感应到你在身边，那时我清醒了。”

“那是在和砷的府上。”

我说道，“之后发生了什么？”

“之后，和南家做了一笔交易。我助他们研习起尸之术，而他们，则助我找到你。”

阴缘印微微发热，此刻，我的内心熨帖而满足。“先前是丰绅宜绵和我的克隆体绑架了我？”

“是。”

他的语气骤然冷了两度，拥着我的手却再度紧了紧。“之后我爸找到了我，把我接走了？”

“先生，情绪疯狂，我只能先让他将你带走。”

冷冷的声音带着一丝郁闷，莫名好笑。我爸基因里的偏执，开始显现了，想来他封印了我曾经的记忆，竟是一种对我的保护。他照顾了我一千五百年，现在该是我照顾他了。“我被的克隆体，她怎样了？”

“大限已至，成了飞灰。”

“那丰绅宜绵呢？”

“南烛将人带走了。”

“嗯……”“靳莫失，以后我们找一个小渔村，你打鱼，我晒网，我爸喝茶，你说好不好？”

“好。”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