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被胡干事甩了几个巴掌的刘玉明,脸上清晰地印记着来到单位。他一进办公室,我和唐主任几个人都瞅着他肿胀的脸发呆。我心里想着:刘主任的脸怎么了?会不会他和我师姐出了什么事情?他阴沉得没有人敢和他说话。唐主任见刘主任进了他的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建立职工夜校的组建报告递给我。小声说“小夕,你把这份报告送进去”唐主任将毛球扔给了我。他顺势指了指屋里。我明白唐主任的意思。我放下手中的活拿起报告看了看,心里嘀咕着:“瞧着刘主任样子谁敢和他说话?”
嘴上却不敢说出,忐忑地进了刘主任办公室。“什么事情”刘主任此时勾着头在抽屉里寻找什么,其实,他是不敢正眼看着我。我见他这个样子也根本不敢问他。“一份报告,请你看看。还有上夜校的名单也出来了,都是我从各分厂人员中提取出来的年轻人”刘主任头也不抬地说“放在这里”唐主任见我出来了问:“怎么样?”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呢”正在这时,收发室的人送来一封信打断我们的谈话。那人说“县教委来的挂号信”“我看看”唐主任一把抢过递过来的信件。撕开一看说“好事情,我要矿长办派车马上到县教委去一趟,学校要收编了”正在这时,刘玉明出来了。他说“夜校就按你的方案办吧”刘主任对唐主任说。“学校要收编了,县教委让我们派人去商讨收编的事”唐主任说着将信函交给了刘玉明。刘玉明匆匆看了几眼说“好呀,叫小夕跟你去吧,让她到县里采购一些夜校用的教科书和本子”;然后对我说“你去把要买的东西写一个单子,然后到我那里拿内部卷到财务科兑点现金”说完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叠像饭票一样的小票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心想:“原来当官的都有内部票呀,这也不是现金吗”“这是一千元,可以兑换一千现金,卖点纸张笔墨,文具,”刘主任叮嘱我说。我睁大眼睛看着我手中这么多的钱,手有点儿发抖,啰啰嗦嗦地说:“我怕丢呢,刘主任”刘主任趁机压低声音说:“你到机要室往学校打个电话,找杨润请半天假,下午跟你去县里,她早就跟我说了要到县里去一趟,这次正好明天又是星期六,可以在县里玩一天,纸张和文具买五百元的,我相信你办得好”第一次上县城,第一次让我打电话真让我高兴;来了办公室那么久,仍不知怎么打电话。心想着总算有机会打电话了。“放心吧,我懂的”我从刘主任那里出来心里想道:怪不得人人都想掌实权。权,钱都是连襟。唐主任见我出来说“小夕,你做好准备吧,我去矿长调度室,看看吉普车出去没有,”当时吉普车是个稀罕物,只有矿长书记有资格坐;不像现在宝马、法拉利满街跑。“主任,吉普车是矿长坐的耶”我提醒着唐主任说。“我只是说看看,又没有说就是吉普”唐主任见我快嘴泼了他的面子悻悻地说。我感觉到失言了,忙对他解释说:“对不起,失言了,不是那个意思”我顿时觉得尴尬异常,拿着票灰溜溜地到机要室去打电话去了。机要室在大楼最底层,也就是矿长办公室的正下方,为了方便管理,整个大楼建得四四方方只有一个进出口。那时,根本没有什么消防道之说。出了办公室,我站在护栏边,俯望下面:天井当中自然生长的那棵绿油油的、枝叶茂盛的桂花树就像一把巨伞,将大楼遮挡在它的树叶之中。我通过叶的罅仄中看了看,见机要室的门开着,我便朝楼下走去。到楼梯口时,正好瞧见谭书记从机要室出来。接线员是个中年妇女,姓吴,吴矿长是她的远亲。而她的侄子就是劳资科的科长,和吴矿长走得很近。谁都羡慕她有掌实权的好亲戚,谋到这份好差事。这劳资科长的老婆又是财务科科长的妹妹,这一大帮矿部人员中,都是亲戚的亲戚的亲戚。而我,却也是靠着刘玉明进了矿部当了一个小小的办事员。谁是中心纽带,当然是吴矿长和谭书记了。我推门进去,见吴大姐正打着毛线衣。见我进去有点意外,眼皮子看了看我,却依然打着毛衣。谁都知道上班不准干私活,瞧着她光明正大的样子,就知道她不知给哪个贵人打的毛衣。看她专心的样子,我礼貌地对她说:“吴大姐,我想打个电话”她眼睛皮看都不看一眼嘴里说:“怎么不到办公室打呀”“大姐,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我不敢呢,他们都是当官的,谁敢呀,只有麻烦大姐了,让我往学校打一个电话,要杨润接电话好吗”我谦卑地说。也许我的诚恳打动她,她放下手中的织物,在一个大立柜的台面,扯出一根长长的线,插在立柜上的小孔里,嘴里喊着“喂,喂,教务办公室,找杨润老师,”说着她指指她旁边的一个黑色的电话说:“通了,说吧”我傻傻地看着她,见她要我接话,忙拿起话机“喂喂”地喊起来,她一见我这样,忙说:“怎么像鬼叫呀,没有打过电话呀”说完脸上唬着,眼睛露出一似的鄙夷神情。我忙停住,不好意思脸涨得通红,双手抓住话筒全神贯注倾听话筒里面的声音,老是觉得话筒里像蚊子轻轻嗡嗡的声,机要大姐一看我这傻样,一把夺过话筒放在她的耳边就说“杨润老师来了吗”见到她老练的样子,我只好杵杵地站着那儿瞧着她。见她等了一会儿,只听得:‘是杨润老师吗,哦,有人找你”说完又把话筒递给了我,我慌忙对着话筒说:“杨润,你下午请假,到我这里来,有事情”我没有听清对方的话,就挂了,心想:“反正我听不清对方的话,她能听到就行了”。见到机要大姐冷冷地朝我笑着,我心里就发毛,第一次打电话就这种感觉,我忙道了声谢了,就逃出了机房。转回来又跑到一楼机要室对面,紧挨着出口大门旁边,就是上班人数最多的财务室,问了问一个坐在一张没有账本的办公桌看着报纸的人说:“请问同志,兑换内部卷找谁呀”我话音刚落,报纸挪开一张惊奇的脸,问:“你有内部卷吗”“嗯”我点点头,他忙接过我递给他的票,看了看就说:“你怎么得来的?”
他满腹疑惑地问,像是我偷的一样。“宣教科买教课本的,还有文具”“哦”“要这么多钱呀”他露出疑云的口气问。“科长要的”我说。他递给我的一大叠十元的钞票,我手忙脚乱点着,很害怕错了,向这人要了张旧报纸将钱包了起来。我找出未写完的部分稿子,想趁还没有到中午这段时间写完结尾,也好给刘主任有个交代,也好证明我没有虚度时光,也给自己一个在宣教科待下去的理由。宣教科的事情很多,如每天的广播稿,出刊的内容,夜校的制度,还有其他单位的宣传材料,写得你眼睛发昏,发黑。在这群强势者中生存只有拼命地卖命,拼命的给人当死党才有生存的空间。每当别人用冷冷的眼光看着我时,我真觉得自己可怜,像一个乞讨食物的哈巴狗似的。忽然听到刘主任办公室传来说话的声音,我停下笔想听听,我伸手轻轻敲了一下临桌胡干事,我朝刘主任的屋里噜噜嘴,他明白我的意思,把头朝我伸来轻轻说:“谭书记”“哦”怪不得我在楼梯口遇到谭书记了。我心里想着是不是关于刘玉明脸上的印记问题呢?我望了一眼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胡干事。我见到胡干事这样,也不好深究其中的事由,深知不关自己的有些事情最好不要打听,也不要随便乱说,口稳,手稳,心稳,这才是生存的法宝。我也学着他的样埋头写着稿子,耳朵却听着里面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话来,却听不清言辞。唐主任回来了。我起身给唐主任的茶杯倒了些水,也顺便给胡干事倒了一杯,胡干事“呵呵”两声干笑说“沾光了”.我也不理会胡干事的热风冷雨,知道小人物活在强者中所受的挤压,仍然笑咪咪地对唐主任说:“唐主任,你的手下杨润老师想去县城,能带上她吗,”我觉得把刘主任抬出来不好。“哦?是吗?她也去?”
唐主任很意外,不觉朝内看了看,然后将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挤出笑容对他笑了笑。“嗯。我们吃过饭了就去,生活车”“要得,生活车还好些,可以坐四个人”我说。“我老婆也去”唐主任说。交通闭塞的山区,去一趟县城不易,何况还是转车接送呢,这也是有关系的人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好处。谭书记从刘主任的办公室出来了,见谭书记眼睛里露出一种获胜的微笑,脸上挂着一种凯旋归来的神情。刘主任随后出来了,铁青的脸,眉头紧锁,痕迹还隐隐挂在脸上。见这神情,我感觉刘主任出了什么事情,不光我这样认为,其他人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