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去经年,佳人不会再回来,那个女子,随着他的青春一同的消逝在了风中,再不可追。守着的宫人看到靖帝,下意识的便想要请安,却被靖帝比了个嘘声,示意他们都退了出去。殿内一时只剩下了他们二人。靖帝放轻了脚步走了过去,可还没到近前,叶贵妃就先从书中回过神来。见到靖帝,她忙得起身,行礼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她的身子刚蹲下去,就被靖帝扶了起来,柔声笑道,“又没有外人在,你不必这么守着规矩。”
说着,不待她回答,又随意问道,“在看什么书呢,这么入迷。”
叶贵妃郝然一笑道,“不过是些杂书罢了,宁儿前些时日托夕儿寻了几本话本,臣妾闲来无事,随意看上几眼。”
靖帝朝着书上扫了一眼,果然见上面写的是才子佳人的话本故事,顿时失笑道,“你倒是有兴致。”
听得这话,叶贵妃敏锐的察觉到靖帝话中有话。她只笑了笑,便斟了一杯茶双手端给靖帝,待得他接过去之后,方才问道,“皇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可是有心事么?”
他心中不开心时,总会来这里坐上一坐。尤其是慧妃死之后,靖帝的模样更像是苍老了许多,来这里的时候也越发的多了起来。靖帝捧着茶,却不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将眼睛盯着那袅袅上升的茶香,微微一笑道,“你这茶艺倒是越发精湛了,比你姐姐当年还要好上几分。”
只可惜,他喝了这么多年的雪山雾尖,再也喝不到当年的那个味道了。包括那个女子的一切,再似曾相识的东西,都已经是物是人非。听他提起了叶皇后,叶贵妃的神色暗了一暗,很快便强颜欢笑道,“皇上谬赞了,臣妾的茶艺是姐姐亲手所教,我又怎么可能越过了她去。”
靖帝却并不答话,只是低下头认真的看着手中的茶。今日在朝堂上,他虽然说自己正值壮年,可是靖帝心里知道,这一年来所发生的种种事情,都像是一座座的大山,将他几欲压垮。而他,似乎已经开始老了。空气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叶贵妃也不说话,只坐在一旁,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捧在了手里。他在思考事情的时候,叶贵妃习惯于安静的陪着他。良久,靖帝才从思绪里回过神来,沉吟了一声,才道,“老三年纪也不小了,这些年,你将他养的极好。”
闻言,叶贵妃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她略微笑了一笑,方才道,“夕儿是皇上的孩子,都说虎父无犬子,他自然差不到哪里去的。”
靖帝嗤了一声,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哄朕了?”
说着,他又目光悠远道,“原先他病着的时候,朕只盼望他能好好活着,能够一世的平安喜乐便好。可是现在他成了一个正常人,朕却又想——”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叶贵妃心里隐隐的有了一个猜测,却不敢确定,只是她到底忍不住,开口问道,“皇上想什么?”
靖帝突然将头转了过去,严肃的看着她,问道,“若老三来坐朕这个位置,你觉得如何?”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叶贵妃还是被靖帝的话给骇了一跳,登时便颤声道,“皇上......”“恩?”
靖帝目光炯炯的看着她,眼神中不是商议,而是下了一个决定一般。“朕的儿子,自然该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一切。这个皇位原本就是要传给他的,只是先前碍于他的身子。如今他既然好了,自然该担负起属于他的一切。”
见靖帝说的理所当然,叶贵妃一时也有些失语。她不知道这件事情对萧君夕来讲是好是坏,可是这后宫中的女人盼的是什么,无非就是自己的儿子能够得到那个位置。萧君夕虽然是姐姐的儿子,可是这些年来她养着他,早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儿子。能见着自己的儿子登上大宝,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可是叶贵妃心里却是隐隐的担忧,“皇上,您给的福分大,可怕夕儿他受不住啊。”
早些年萧君夕的身体,早已经将叶贵妃的心思磨平了,她如今只希望萧君夕能够平安一生。他那个几个兄弟都不是好相与的,靖帝这风声若是一放出去,恐怕会惹来不少人对他下黑手呢!皇位纵然好,可也要有那个命登上啊!靖帝自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只是哼了一声,道,“妇人之仁,朕的儿子,怎么可能是怂包?”
“可是,纵然是如此,论起来军功和政绩,夕儿都不是最出色的,皇上若是贸然下这个旨意,会不会惹来各方的不满?”
叶贵妃担忧,靖帝自然也想过这个问题,他嗤了一声,道,“这江山是朕的,皇位自然也是由朕决定的,谁敢不满?”
叶贵妃不接口,只是沉默着。谁敢不满,不满的可多了。且不说那些牵扯着各方利益的大臣们,单只是那齐王萧君涵,就不是个好对付的。这些年若不是因为她的夕儿身有重病,早不知道被暗算多少次了。他手中有一支黑骑军本就招人忌惮,若是再下了这道旨意。叶贵妃突然不敢再想下去了。她念及此,脸上的神色也越发不好看了起来,索性起身跪在靖帝面前,沉声道,“此时不妥,臣妾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见叶贵妃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靖帝叹了口气,将她扶了起来,道,“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朕亲手送上门来,你却不要。朕是该说你聪明呢,还是该说你傻的冒泡呢?”
叶贵妃直视着靖帝道,“皇上,臣妾并非不识好歹,可是这件事情太大,虽说朝政不是我等后宫妇人可以妄议的,臣妾却还是忍不住要说一句,兹事体大,求皇上收回成命。”
说着,她又深吸了一口气,道,“夕儿好容易活到现在,又托了皇上的鸿福才能得一个健康的身体,臣妾已经很知足了,相信姐姐的在天之灵,也是希望他能够一世平安的。”
而不是为了权力的争斗而彼此碾压,不管是萧君夕变成心机深沉的人,还是成为政治的牺牲品,都不是叶贵妃想要看到的。见她提起了叶皇后,靖帝脸上的表情不由得变得柔和了起来。萧君夕到底是他跟叶皇后唯一的孩子,是他这么多孩子中都比不过的,靖帝怎么会不疼他?看着叶贵妃脸上真心实意的担忧,这张何其相像的面孔叫靖帝不由自主的和记忆中的女人重合。他放柔了口气,安抚道,“放心,朕既然有这个打算,就必然会有把握保证他平平安安的。年轻人受些磨练不是坏事,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将他捧在手心吧。”
闻言,叶贵妃方才松了一口气,笑道,“是臣妾太过杞人忧天了,皇上深谋远虑,自然什么都想到了的。”
靖帝一向说一不二,叶贵妃即便是心中不同意,却也不敢太过反驳,只怕触了他的逆鳞。“只是皇上,这事儿兹事体大,还希望皇上能够从长计议。况且您正值盛年,此时立太子,难免对战事不利。”
叶贵妃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了这个理由。而这个,正是靖帝最顾忌的。边疆正在开战,若是靖帝这个时候贸然立太子,说不定会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说靖帝的身体有恙,届时若是导致军心不稳,那就不好了。“放心,朕自有分寸,只是先同你说一声。”
靖帝说着,又开玩笑道,“原本是想给你一个惊喜,谁知道竟然叫你生生变成了惊吓。”
闻言,叶贵妃也不由得柔声笑道,“臣妾一向胆小,还请皇上多多担待。”
帝妃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见靖帝的心情变好了一些,叶贵妃这才斟酌了一番,提起了另外一件事儿来。“皇上,如今后宫之中,慧妃妹妹仙逝;贤嫔妹妹的品阶又略低了些,只剩下臣妾一人,打理这六宫着实有些吃力。况且如今这后宫的妃子也太少了些,臣妾想着,这选秀一事,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
靖帝不妨她提起这件事儿来,有些失笑道,“这后宫妃子少了,朕独宠你一人,难道不好么?”
叶贵妃知道他这是玩笑话,嗔了靖帝一眼,柔声道,“皇上,臣妾跟您说正经事呢。”
靖帝哈哈大笑,道,“朕说的也是正经事啊,难不成蓉儿不相信么?”
叶蓉乃是叶贵妃的闺名,靖帝的后一句话刻意放低了声音,说出的口气暧昧无比,顿时叫叶贵妃有些羞红了脸。见她这般模样,靖帝也是见好就收,拍了拍她的手,柔声笑道,“好了,朕不逗你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跟那时一样脸皮薄?”
叶贵妃抿嘴一笑,道,“臣妾是女子,自然不像皇上您这般豁达。”
豁达的有些不要脸皮了。靖帝自然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倒是没生气,只是握着她的手,微微笑道,“是是是,蓉儿是大家闺秀,做事最有分寸,是朕失了分寸了。”
说到这里,他又轻咳了一声,方才道,“选秀之事便交给你办吧,反正每年都是这一套流程,你挑几个顺眼的收在后宫便是了。”
叶贵妃点头笑道,“臣妾遵旨。”
她应了之后,又有些欲言又止的问道,“是了,皇上,这齐王和敬王都刚成亲,今年的秀女可要替二人留意着?”
齐王倒还罢了,府中至少一个正妃一个侧妃;可是敬王的府中却只有一个正妃,是有些太单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