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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子一 梦魂引 千载王朝命数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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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城山开山至今已有一千三百余载,本名青成山。上可追溯至北汉开国之年,堪称与国同寿。其间国师更是出了七位,信奉黄老修道求仙之人更是数不胜数,道门香火一度鼎盛至南疆无寺。便是儒家先生与官府对道门之人也是礼遇有加。可自五百年前,青城山镜泫真人公然抗旨,以修行未成,恐德行愧于国师之位为由拒绝敕封后,朝廷对天下道门便开始了整治。渐渐更利于王朝统治的儒家与佛门得了朝廷青睐,近五百年来在朝在野风光无二。而反观道门也日益式微,在官府也许未必刻意的操纵下,天下百姓信道之风渐渐衰弱,天下无数曾经拜读黄老之人转而尊佛求仕。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从来无可厚非。南方山水本就钟灵毓秀,古来能人将相辈出。南方重商,善于机营者更是远非北方同僚可比,短短数十载南方十四州已然豪族高门林立。而处世不争的青成山在其打压下,处境愈发窘迫。终于在二百余年前,不得不举宗搬迁至人烟罕至的西北边疆,以图存续。此处恰有一地,名千城,千城向西百里外有一片绵延数十里的苍山。自此后,落定于苍山的青成山便更名为了千城山,而原本的青成山也在后来的两百余年里渐渐被世人遗忘,唯余山下一座繁华的青山城。而今唯有说书人的段子里会偶尔提到,却也是无证可查。是夜,这北疆的千城山上灯火通明,两百七十三位青城山道士却是不见了人影,唯有三清殿内香烟缭绕,其中似有人影闪动。两个时辰后,伴着一声炸雷怒劈三清殿,震下了许多木屑。那烟雾中,一老者疲惫的声音响起,“阵成!可矣!退!”

霎时,烟雾中一道道人影掠出,最后是六位鹤发童颜的老者,只是此刻他们的脸色都有些惨白。一老者环视殿内,二百七十一人,还差两个!老者颤声道,“掌门和道子怎么没出来!”

说着几位气息不稳的老者便开始掐诀画符意欲再次归阵,突然烟雾中心逸出一道金色光晕,将几位老者刚刚凝出的印诀瞬间打散。几位老者不惊反喜。“这等入魂逆天之术,凭你们那点微末道行,再进去可就出不来了。”

随着声音,一须发皆白,脸色不似他人脸色苍白反而多了几许红润的紫袍老道也缓缓从烟雾中走出,持着拂尘笑道“咱们千城山可就你们六位既是坐照境界的天师也是道法归真的真人,随便折掉一个青城山也都消受不起啊。”

见到掌门出来,众人皆是放松了下来,有的弟子坐下调息,有的则议论了起来。“这秘法当真可怕,每一次推演似乎天地之间都隐隐有什么宏伟巨力在阻挠。”

“岂止如此,我居阵中巽艮之位,方一入阵便感觉似乎都有什么东西窥伺,稍有异常,便好像就会有万劫加身之祸,偏偏那道法玄奥无比,只那么一小片段,纵然掌门和诸位师叔教授了许就,要画完也是真气亏空,实在勉强。”

“谁说不是啊?我才画了七成就没了真气,但那道符竟然自己完成了,可累死我了。”

旁边有几个弟子正纷纷附和言说或多或少都有类似情况时,突然一个刚出来便赶紧打坐调息的老道面色不自然的咳嗽了几声。那几个连最基本的卦图没能画完的正是他平日里值守时,比较宽容放纵的几个门下弟子。若非他方才拼着修为受损才将其他几个位上的阵法补齐,现在那几个弟子哪能这般活蹦乱跳,道起苦水来滔滔不绝。想到这里,打坐的长老更加郁闷了,犹豫着是该下次罚他们几个清扫山道一个月,还是关入太和殿抄写道经收心修行。转而一想,青城道法首重顺应自然遵从天道,若是如此苛求,又恐有违本心,一时间反而竟陷入了犹豫里。突然,有弟子疑惑问到,“轻尘师兄怎么还没出来?”

这一问,众弟子长老都察觉到了,道子还在里面啊,一时间大家又都紧张的看向了紫袍的掌门。这一次,灵素真人没有再打趣,而是转过身,看向三清殿中央那散去了部分赘余,尚在正常运转的阵法,隐约可见中央有道法秘术微光闪过。捻须缓声道“这本就该是道子一人之事,大家都散了,今日真气亏损,各自回房好好调息才是。”

当代千城山道子,本名叶千乘,是没落的江北军武世家叶家嫡子,亦是原本定下的未来家主。十年前夜上千城山,‘偶遇’千城山当代掌门以及六位真人于山门前,拜入千城山掌门灵素真人门下,赐道号轻尘,以二弟子的身份加封道子。对此众人颇有微词,但千城山大弟子,掌门首徒承玄尚且无半句非议,故而众人也不好再议论什么。半旬后,轻尘将千城山道法入门道经《太上感应玄篇》上中下三篇全部修成,速度之快,天资之高,震惊千城山。随后三年一直苦参已然圆满的太上感应玄篇,直至某日一山下武夫打上门来,与轻尘一战之后,其方才继续修行千城山其余高深道法。千城山本就地处西北偏远之地,罕有人至,更兼交通闭塞,人烟稀少,民风又受千城山影响,信奉黄老,鸡犬之声相闻却又不甚往来,颇有古风。故而在这风云激荡,暗流汹涌的多事之秋,倒也算的上难得的清净地儿。千城山素来鲜有争斗,唯有当年那山下武夫上山寻衅,轻尘与其一场大战后,千城山众人始知道子非但天资奇高,实力更是恐怖。但道子轻尘平日里虽是深居简出,却也与人为善,并不因身份显贵与实力超绝而自傲,况且入千城山道门,首重心性纯良,故而也无过于桀骜者滋事挑战,遂是道子与山上众人也颇为亲善。甚至千城山大弟子轻玄,每次下山归来时还会给几乎再没出过千城山一步的轻尘带些山外的玩意儿,只是那些东西都在乾坤殿内落了灰。这些年来也曾有过几个大内大监以及朝廷钦天监的练气之人伪装的随从,数次前来千城山想见道子,但都被常年闭关,‘恰巧’出来透气的灵素真人挡了回去,其意耐人寻味。待众弟子尽数离开,六位长老也被劝离后,灵素真人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脸色瞬间灰败,其前大殿正中的泥塑三清像左眼下隐隐有了一道裂痕,而灵素真人的左眼下似乎也多了一道很像伤疤的皱纹。凝视三清像良久,才喟然长叹“为师只能助你至此了。”

与此同时,在这千城山的东方,遥遥相隔十一州,三万两千多里路的帝都长安城内骤生异变。曾为千城山掌管,近三百年来换为了武当山接管的钦天监内,天道塔最高层的经纬仪猛然震动,三十六位世间绝顶的练气士,原本三位,加上刚刚打坐调息感受到此异常又跑回来的两位,共五位武当山天师,七十二位武当山本代最杰出的弟子纷纷掐诀,不顾己身亏损地以精血凌空画符。经纬仪下武当山老道双手做太极之势,身前隐隐浮现出了一黑一白两条阴阳鱼的虚影,然后猛然收手,捻破食指,于眉间一划,那血线竟是金色,隐隐似乎有符文流转其中。武当山老天师白须飞扬,怒喝一声“开!”

。一刻钟后,武当山老天师收了道法,颓丧的佝偻了背,面容说不尽的沧桑“报陛下吧。”

下一刻,一道看不清的黑影从钦天监掠出,直奔御书房而去,视宫禁如无物,值守羽林将领这两年来虽已习惯,却还是按照条例,大喝集结戒备。下一刻,一位钦天监童子气喘吁吁的持令牌飞跃而来“将军勿怪!钦天监行使先行!”

此刻御书房内,宣德帝闻声和衣而起。事实上,自从国师清虚子于天道塔观星台上测到‘荧惑已然南入北斗,太白入月之势亦将成,贪狼东向之气盈盛,紫薇明灭失稳’的星命谕后,加之以似乎是突然出现的流民混乱,叛军,天灾,隐隐竟有了亡国乱世之相!无论朝廷怎么镇压怎么开仓放粮赈济灾民,派大将平乱,再以内阁良策安置,却都收效甚微,天相预兆始终有危机潜伏。这一切似乎都预示着,这个屹立千载的巍巍王朝之命数,已然到头了。近半年多来,他再没睡过一次安稳觉,梦里总是会看见那卦书里的群虎噬龙之象,时常夜半惊醒,一身冷汗。故而无论内监太后那边如何催促,基本上再没怎么回过后宫了。前来彻夜苦谏的内侍也被处死了许多內监那边才消停下来。此刻,看着书案上急报,神色复杂却也是显而易见的略微松了口气。实在是这两年来,呈上来的急报几乎尽数是些天灾人祸,有时候宣德帝觉得自己听到急报二字已经开始怕了。“确定吗?”

衣冠略有失仪的宣德帝急切问道。地上半跪的黑衣人回道“国师逍遥子亲口所言,我师叔也入了望气之阵,还说……”“还说什么?”

“还说……西北方贪狼受阻之气一紫一黑红,紫气虽新成却正在浸染那伪天狼的黑红之气,若成,西北贪狼祸事或可难入中原,还有……”地上跪着的张屏翰有些犹豫,实是青成山当年的抗旨让皇族脸面尽失,在庙堂中,千城山仅能被作为一个笑话来打趣,而现在——王朝命数危局,却仍是需要依仗这些他们所瞧不起的牛鼻子。武当龙虎也便罢了,可千城山,这不就是在打皇帝的脸吗!“讲!”

“还有就是那紫气,师叔推测,应当是那……千城山的道剑青霄剑的剑气。”

说完,张屏翰头压得极低,不敢看一眼宣德帝的脸色,哪怕是余光都紧张的收敛。御书房内,一时窒息般的寂静,不过片刻间,张屏翰的背上衣襟便湿透了。人道是伴君如伴虎,立君之侧,固有寻常人求也求不得的荣华富贵,可也许一个差池,便也许就丢了身家性命。书中,诚不虚言。良久,终于听到一句冷冰冰的“下去吧”张屏翰这才连忙告退,自始至终不敢抬头。“来人~拟旨!千城山久居北地数百载,教化边野愚民,守一方江湖安稳,朕怜恤其寒苦,故特赏赐……”而与此同时,千城山下的小村落正下着瓢泼大雨,空中时时电闪雷鸣,这样的天气已经持续了三天了,都害得他有点不想出去打猎了。只是今夜似乎格外厉害了,荒寺里一堆篝火旁,身穿青衫的男子掌中把玩着一个碳块。青衫虽然款式有些老旧但也算合身,就是洗得有点褪色。男子满脸的络腮胡,依稀可见几分棱角,模样还算周正,想来年轻时也应是个清秀的少年郎,只是如今这西北荒凉之地的风沙和荒寺生活让他变得邋遢了。男子将那木炭在手心捏成粉,灰色的粉末里果然夹杂了一些明黄色的东西,他冷冷地笑了笑。就这点小手段,肯定是那一生顺坦,没怎么经受过寻常百姓家,柴米油盐事,运气却好得让他甚至有点嫉妒的道子干的,每天闲着没事儿,变着法子阴他。还说着什么自己戾气太凶,伤人伤己,需要度化。什么玩意儿啊?难道就因为多年前不打招呼,自己上山找他切磋吗?不过现在的他,普天之下,却也算是只剩下这么一个朋友了。毕竟干他们这行,朋友本就不多,死了几个,为权势分流了几个,还能剩下这一个倒都算的上幸运了,男子无趣地笑了笑,然后闭目沉思了起来。这是男子最近每晚都睡不着觉,才慢慢养成的新习惯。当记忆的画卷展开,男子怎么用力看,入目却都是模糊……一切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子的呢?记不大清了,太久没回忆过了。都差不多忘光了那些年少轻狂,意气事了。隐约觉着不过就是那时终没能成事,或者说成不了事罢了。不过又觉着这些年,先是慢慢忘记,再是点点记起了一些无趣的东西,渐渐生了疑惑,想着要不回去走走看看,兴许能解一解胸口那团郁结之气,把自己这半辈子兴许能看个明白。顺带着打算要去了却一点可有可无的私事罢了。……那家伙,是不是觉着自己成了道子,承了天道,便能改变一切了么?痴人说梦,就像以前的我们一样啊……男子身形没太改变,可眼神渐渐像醉倒了的样子,缓缓无力的半靠着柴火堆瘫坐着,喃喃呓语着,无酒人自醉,功名也醉人,佳人也醉人,光阴也醉人,往事也醉人,故人亦醉人……你曾说‘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得趁年华’,我当时不认同,而今更不认同,明明该劝君莫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误年华,意气误年华,还有最易误年华的……邋遢的男子似乎又清醒了过来,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随后从一旁干草堆里拎出一坛酒,这是他的最后库存了,喝完了这坛,他就该上路了。一拍封泥,霎时糙米酒的酒香味四溢。男子举起便饮,连续闷了好几口,似乎瞬间就有了些醉意,然后咬了几口烤好的兔腿,嚼了几下,便就着酒水咽了下去。又看了几眼那明黄色粉末没有什么异常,便拢了拢柴火,既无奈又不放心的将那些明黄色的粉末用内力摄取到一处再以黄泥覆盖,最后撒上干土,便闭目睡下了。睡意朦胧中,突然察觉身前似乎有一道紫色人影,他正欲起身运气驭出匣中长剑,却发现手臂震麻,行不了气,心头一惊想起那黄色粉末,又连忙凝气周身各处以作防御。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几乎全凭身体里的本能。快到几乎眼睛才睁开了一一条缝,一道磅礴的大龙象力便击中了他的百会穴。完了!中招了!这是男子最后一个念头,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灵素真人为何使得这等通天手段来偷袭自己?闭眼前的最后微光里他隐约看到灵素真人屈指一弹,那些明黄色的药末投入火中,一股道门古意弥散开来,周围大雨里突然流转起了道门秘术裹挟着天地巨力奔涌而至。眼眸终于闭上了,一股沉重的倦意袭来,只是,脑海深处似乎有一扇道法的天门在缓缓打开,那里面,有着他熟悉,本能的想靠近却又下意识的抵触的东西,最后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还是被拉扯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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