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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7:被你整明白了【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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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姑城外。  一辆驴车慢悠悠地前行。  面相羸弱的青年文士坐姿随意。  一条腿弯曲放平,一条腿屈起,将膝盖当作临时桌案,右手执笔在简书表格上填写数字,时而心算,时而屈指掐算,数据没把握的时候还要拿出算盘拨弄两下。  青年文士身侧摆放着几十卷已经测量好的田亩数据,矩、准、绳、规等物件则统一收在一个大竹筐之中,十名身穿粗布麻衣的青壮年一声不吭地跟随驴车左右。  “什么声音这么吵闹?”

青年文士正专心校对测量数据。  几声幽幽哭声传入耳膜。  那调一波三折,听得人心烦气躁。  他这几日,天天起早贪黑,爬山涉水,几乎将整个浮姑城辖地逛了个遍。为了从形状五花八门的田地里头得到更加精确的测量数据,他可没少下功夫,测完了还要整理、归纳、入档……忙得每天沾上枕头就睡。  今日进展并不顺利,他心里正恼。  数据核对两遍还有六分的误差。  好不容易理清楚,又被杂音打扰。  青年文士心里有些窝火。  跟随青年文士出门测量的随从出去打听,很快便回来复命:“似乎是康先生。”

青年文士放下书简表格:“康季寿?”

他不在城内,怎么跑到城外了?  莫非是手头的活儿搞好了?  青年心下粗估康时的工作量以及效率,推算大致时间,得出结论——不能,纵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搞完。青年文士让驴车在道上多停一会儿,很快便看到另一条路过来的康时一行人,后者骑马,身后压着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两百多号人。  与此同时,康时也注意到了他。  骑马小跑几步上前。  打了一声招呼:“望潮。”

青年文士,也就是顾池冲他叉手见礼,道:“季寿,你这阵仗……是从哪儿来?”

怎么看也只是一群普通的庶人。  他们一走近,两三百号纷杂心声争先恐后钻入他脑子,顾池不大舒服地微微后仰。  康时道:“奉主公之命,拿人。”

不过两句话的功夫,顾池大致从这些庶民的心声获悉大致情报——康时拿着治所招工的文书去诓骗朱家村,还将人一村老少都给一锅端了,现在这些庶民在内心咒骂新来的河尹郡守,各种恶毒的句子词汇都有。  顾池忽略这些无用的杂音。  他就好奇这一村子犯了什么事,值得自家主公犯这么大肝火,还让康时亲自拿人——让文心文士干这活儿,是不是太杀猪用牛刀了?要知道康时那堆活儿还没干完呢。  顾池猜测:“他们窝藏包庇逃犯?”

还是一村子都要谋反?  康时道:“不是,此事一言难尽。”

顾池:“边走边聊?”

反正同路,正好打发时间了。  康时并未拒绝,低头冲着跟随身侧的虞紫示意,让她去顾池的小驴车蹭个座儿。  虞紫看了眼驴子拉的木板车,又看看车上那名陌生的青年文士,有些不太敢靠近。  但这是康时的意思。  虞紫并未迟疑多会儿。  向顾池行过礼后,她才爬上去——幸好她生得瘦弱不占地儿,不然这几乎无处下脚的木板车还真不好坐——端正坐着,神情带着几分紧张木讷和对陌生人的抗拒。  顾池余光瞥了她一眼,用眼神询问康时这是谁,康时便简单说了他与沈棠是怎么碰见虞紫,又从虞紫身上知道朱家村普遍存在的荒诞事。对此,顾池是见怪不怪。  莫要忘了,他善读人心。  顾池勾起唇角,露出一缕讥诮嘲色:“季寿可知晓一道理?有一只蜚蠊跑到你脚边耀武扬威的时候,蜚蠊暗地里已经传宗接代不止十八代,还给蜚蠊祖宗盖了宗祠。”

蜚蠊便是俗知的蟑螂。  这个道理听着新奇。  康时将这话咂摸了几遍,越想越觉得话糙理不糙,便问:“这是何地的俗语?听着倒是俏皮有趣。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这些人就是‘蜚蠊’,子子孙孙,繁衍无穷尽……”  整个村都对此习以为常。  能靠冰人说亲谈下婚事最好,要是谈不下来也无所谓,找相熟的略卖人给自己“相看”一个,方便快捷麻烦少。对其拳打脚踢也不用担心娘家兄弟会过来给婆娘出头。  买的,便是完全属于自己的所有物。  只要不耽误传宗接代,哪怕被打个半死或者被逼疯逼傻也无所谓——女人只要肚子能生就行,打个半死还有半条命不是?人疯了傻了,但生下来的崽不疯不傻不是?  当然,有手脚帮自己干活、孝敬自己爹娘,将自己伺候舒服,那就更好了……  顾池道:“哦,主公说的。”

康时:“……”  顾池说起先前沈棠跟他聊天的事情——顾池以为沈棠会让林风跟着褚曜一起安顿庶民,借机让林风多多历练,而沈棠却将林风拘在身边,尽量避免林风私下与庶民接触。  沈棠给出的理由则是——不是什么庶民都是人,有些只是披着一张人皮的野兽!这些“野兽”没有道德约束,理智薄弱。越是愚昧,行为也越倾向于野兽……  也是那一次谈话结束,顾池开始有意识去注意诸多庶民的心声,固然有淳朴的、善良的、热心肠的,但也有愚昧的、贪婪的、邪恶的、禽兽不如的……  这阵子丈量土地,跟这些庶民打交道,也着实让他见识到了何谓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表面上一套、肚子里一套。  弱者的外表不意味着无害。  贫穷的假象不意味着淳朴。  康时闻言,眉头舒展。  嗯,果真不愧是他看中的主公。  顾池:“……”  讲真——  他一直认为公西仇带给沈棠的威胁和杀伤力,还没有康时那个文士之道带来的大。自打康时来了,主公肉眼可见得开始倒霉。  碰上这些糟心的文心文士——  命不硬,扛不住。  顾池跳过这个话题,问道:“朱家村如此猖獗,可见附近村落情况也少不了,难道要挨家挨户地查?浮姑城辖内庶民说多不多,但说少也不少,消息一旦传出去,被略买的妇人多半会被藏匿起来,藏匿不了的……”  顾池吞下剩下的半句话。  藏匿不了的,多半就弄死了。  若这些女人会给家里带来灭顶之灾,最好的解决方式不是转手卖给略卖人、藏匿,便是弄死。反正孩子已经生完,女人活着和死了的区别不过是多几个孩子还是少几个。  很残忍,却是现实。  虞紫安静听着两位先生闲聊。  听到这话,一颗心猛地攥紧。  她完全没想到会如此。  这会……  打草惊蛇吗?  顾池又道:“擒贼先擒王,先抓略卖人,再从他们口中探听消息。不过,建议给略卖人施加极刑,而从略卖人手中买人的,暂缓处置。待那些妇人被搭救出来再施重刑。”

虞紫暗暗攥紧了衣料,康时并未忽略虞紫脸上一闪而逝的不甘心,淡声道:“确实是不能打草惊蛇,不过,凡事可以变通。谁说只有‘略卖’一条罪名可以治他们的罪?”

郑乔率领庚国攻陷辛国。  不思治理,留下了一堆烂摊子。  这些烂摊子就是可以钻的空子,以康时之能,可以在这些空子里尽情畅游!  其中之一便是两国律法冲突。  罪名细节不同、量刑标准不同。  例如在辛国婚嫁只要双方父母同意,摆了酒席,通知双方亲属便算夫妻关系,而在庚国必须要去官府登记。没登记在册,夫妻二人关系就不算数,以“通【奸】”论。  对于通【奸】,一个比一个狠。  男女或笞刑、或游街、或罚钱、或舂米、或丢去造桥修路修城墙……  庚国这规定也跟他们的田税制度有关,防止庚国庶民借此渠道少缴纳田税。  “若以庚国律法定他们通【奸】,否认二者夫妻干系……”康时唇角噙着森冷浅笑,慢悠悠地道,“……吾记得辛国也有一条,关于男子淫人的详细衡量……”  淫人,笞三十,劓刑。  然后还有一条细则,使女方有孕,罪重一重;诞女嗣,再笞刑三十,刖刑;诞男嗣,再笞刑五十,宫刑……孩子生得越多,量刑越重——其终点就是俱五刑了。  顾池嘴角微微一抽。  好家伙!  这漏洞算是给康时玩明白了。  简单来说就是用庚国的关系否定他们夫妻关系,定通【奸】罪;在此基础上用辛国律法判奸(和谐)淫,再根据生的孩子数量再判刑。一套下来谁遭得住啊?  至于说,他们可能也登记造册了?  这不可能的。  康时最近在搞户册登记。  有登记,他也能让对方没登记。  至于这么操作会不会出问题?  河尹能给使绊子的,早已经喝了孟婆汤等着投胎畜生道了,郑乔也是天高国主远,管不到。最后,也最重要的,消息传出去会不会引起庶民异动?会不会打草惊蛇?  多半是不可能的。  因为罪名都是符合律法的。  庶民只会害怕,然后急吼吼来重新登记,根本不会想到沈棠要整治略卖。康时还能借着这个机会,搜集详尽的户籍信息,也便于之后清查人口,或抓人、或救人。  Emmm……  顾池笑着拱手恭维:“季寿,甚妙。”

康时回礼:“望潮,谬赞。”

一个骑着马,一个坐驴车。  二人笑得真诚坦荡。  不知情的外人要是看了,多半要感慨一下君子之交大概就是他们这样。  嗯,虞紫也是这么想的。  她不知道这俩叨叨咕咕了什么。  十句就听懂一两句。  但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好事。  虞紫不由得心下敬佩两位。  特别是康时,康先生。  脑中不由得浮现康时一人擒拿朱家村几十户的英姿,对文气、文心越发神往。  她相信,这是阿娘冥冥中的指引。  一定是这样的。  所以她那天才会走到那里,一眼认出沈君腰间的张家配饰,阴差阳错跟他们有了交集,以此为突破口,让真相能大白天下,让阿娘得以昭雪,也让她有了一条生路。  虞紫的心声尽数落入顾池耳中。  他余光似笑非笑地看着少女。  眼神询问康时:【此女天赋如何?】  康时还不清楚。  不过以虞紫的悟性,遗传其母亲的聪慧,估计也低不到哪里去——  【培养,能用。】  顾池闻言有些小小的惊喜。  驴车的车轱辘慢悠悠地往前滚。  不多时,入了浮姑城。  朱家村一行人全被下了大牢。  地方不大,但挤一晚上没问题。  沈棠得知消息的时候,天色已暗。  第二日。  天色仍旧蒙蒙亮。  浮姑城已经有了喧闹声。  西南角的重建工作轰轰烈烈展开,经过差役走街串巷、敲锣打鼓的宣传,越来越多庶民知道西南角在招工。每日管两顿饭,至少能管八成饱,每天干了活还给结算工钱。  起初有人不信。  这么好的事情怎么可能?  郡守人再好也不是冤大头啊。  但也有信任沈棠的庶民——就冲沈棠一来第二天就将浮姑城的毒瘤强势拔除,他们白给沈棠干活也不亏,就当报恩了——作为第一批应聘的庶民,他们也最早享受到福利,之后一传十、十传百。  浮姑城西南角逐渐有了生机。  但,今日的焦点并不在此处。  咚咚咚咚——  治所附近的庶民听到一声声久违的鼓声,起初还以为是幻听,但倾耳细听却发现不是,真有人敲鼓啊。更有好事者凑过去看热闹,就看到一条单薄人影咬紧牙关、用了最大的力气敲响那面几乎是摆设的鼓。  也有庶民认出了敲鼓之人。  “那不是城外破庙的乞儿吗?”

虽说此时的虞紫已经收拾干净,但也有眼熟她的庶民认出了她的身份,一时人群窃窃低语。虞紫自然也听到那些细碎的声音,但她现在顾不得这些,拼尽全力,似乎要将这么多年的委屈,尽数用鼓声发泄出来!  终于,她成功了。  虞紫跪地,双手高捧状纸,扯着嗓子,用尽胸肺的力量,字字泣血道:“小民虞紫,朱家村人,现要状告亲生阿翁阿婆!”

此言一出,围观庶民一片哗然。  这、这这这——  简简单单一句话,信息量爆棚!  更让他们不敢相信的是,虞紫竟然是奔着要两位血亲性命来的,为此不惜受十杖!  状告血亲,杖二十。  念虞紫年幼,还未及笄,削半。  沈棠问:“如此,你还要告?”

虞紫斩钉截铁:“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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