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然的。”
沈棠这点倒是非常好说话。 她期待能与徐解这边达成生意上的合作关系,但也不能因此造成她与吴贤、徐解与吴贤的隔阂。不必要的误会还是尽量避免比较好,沈棠的善解人意反而让徐解懵逼。 他的本意是借此为筹码谈判。 毕竟只是“代理商”,风险虽然直线下降了,但其中利润远不如垄断那么大。 这时候就要商谈利润分配了,但沈棠过于坦荡、无欲无求的态度让他棘手。 沈棠话锋一转,笑道:“不过以吾与昭德兄之间的关系,此事问题应当不大。”
徐解:“……” 看着沈棠的笑容,徐解非常想不合时宜地问一句——顾池口中的“棠棣之情”、沈君口中的“吾与昭德兄之间的关系”,两家关系好得蜜里调油,吴公他本人知道吗? 徐解不好回答,只能尬笑以对。 未免听到更多让他觉得槽点满满的话,徐解准备主动掌控话题节奏,将话锋转至利润的商谈,孰料沈棠却道:“这不要紧。”
“不要紧?”
徐解心下愁眉蹙额。 哪有做生意不谈这个的? 他很怀疑沈棠对于促成合作的诚意。 沈棠洒然一笑:“望潮这两日可没少向吾说文注如何如何好,在天海境内名声极佳。生意上的事情,吾一个外行人如何会懂?商贾之事,自然要交给懂它的人去办。文注自己拿主意再告知吾便好。相较于这个,吾倒是想文注手中种苗品种,一年几种几熟,需要怎样的土壤,如何照料才能提高亩产……” 徐解表面没反应。 内心早听得瞠目结舌。 这种事情怎么能让他自己拿主意? 完全没拿他当外人! 徐解内心忍不住动摇起来。 莫非此前揣测都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错了?其实沈君连同帐下这些文心文士都是心无城府、一心为民的赤诚赤子?不在乎利益,只在乎民生? 但这也完全说不通啊。 沈棠不待他捋顺思路又问:“文注这边能提供多少套农具?吾这边的话,多多益善。若有富裕的耕牛,哪怕年纪大一些的我们也要。文注也看到了,浮姑真穷得没几头耕牛。现在耕地都要劳烦半步几个武胆武者,但这只是权宜之计,无法长久……” 徐解无语凝噎。 这“几个武胆武者”中肯定有赵大义! “……这、这些问题,吾无法做主,且记下来,回去与主公商讨。”
因为沈棠完全不按理出牌,徐解想谈判都没法谈判,人家都让你自己拿主意了,还能谈判什么? 沈棠将他的节奏完全打乱。 紧跟着又提出农具、耕牛等请求。 一点儿没给徐解反应的机会。 直到徐解离开,还有些恍恍惚惚。 沈棠看着徐解离去的方向,勾了勾唇角,双手捧着盛着烧沸热茶的茶杯,小口吹凉,小心翼翼呷了一口。热茶入口,滑过喉咙,暖意由内而外散发,鼻子都通了。 这时候,顾池从后侧出来。 他道:“主公为何待他这般好?”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美酒“无价”,一旦运回天海必遭疯抢,特别是那些文心文士和武胆武者,个中利润有多大?自家主公三言两语就推出去,这损失也太大了。 顾池刚才几度想出来。 沈棠道:“待他好?捧杀怎么算好?”
她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吗? 少年秾丽明艳的脸上写满戏谑,那是盯着毫无防备的猎物的眼神。 嗤笑:“这本就是无本买卖。给出去多少酒不是问题,问题是能弄回来多少农具、种苗、耕牛!我一而再再而三说跟吴昭德‘棠棣情深’,此事必会传到吴昭德耳中,徐文注敢占多少便宜?放心,他不会做得难看的。”
沈棠道:“这是其一。”
顾池含笑伸眉:“主公有其他打算?”
沈棠笑得宛若偷吃到邻家腊肉的狡黠狐狸:“这是自然。吴昭德跟徐文注也不是多铁的关系啊,二者与其说是主臣,更像是合作。徐文注倾尽财力相助,吴昭德给予权势和肯定——但这种关系真的稳定吗?”
顾池想明白沈棠内心的小九九了。 “以此离间二者?”
顾池并不看好,“即便真的离间成功,以徐文注的脾性也会投靠另外一个不亚于吴昭德的势力,例如咱们的老熟人谷子义,断不可能帮助我等。”
也不是他灭自己的威风。 实在是他们现在根基太薄弱了。 刚刚萌芽的树苗。 如何能为徐氏提供荫蔽? 沈棠道:“谁知道未来的事情呢?我就是想看着徐文注能将这桩生意做多大,赚多少钱!他赚的越多,吴贤便会越忌惮——除非徐文注愿意分出七八成的利润给吴贤。但徐文注凭什么这么做?只要吴贤忌惮就够了。”
关键时刻,徐文注或是一颗重要棋子。 现在嘛—— 就是给她送各种必需品的“大善人”。 念作“大善人”,写作“大冤种”。 “这是其二。”
沈棠慢悠悠地呷了一口,笑道,“至于其三,便是吸引徐文注投资咱们,想必他这两日已经看到浮姑的变化。哪怕他不看好这里,但投桃报李,也会象征新给点儿……商贾嘛,多头下注,不丢人。投资那点儿小钱亏了就亏了,权当是结个善缘。”
顾池:“……” 沈棠注意到他的目光,问:“怎得了?”
顾池摇头:“无甚。”
他就是想吐槽。 自家主公大概、可能、或许是莲藕化形?浑身上下都是密密麻麻的心眼子。 阳谋玩得溜啊,那徐文注作为文心文士,多半也没反应过来——当然,身在局中人的他,估计也反应不过来了。毕竟,沈君如此罕有的赤诚赤子,能有啥坏心眼? 即便真有坏心眼,也是身边的文心文士。 这一口黑锅,他顾池背了。 沈棠用眼神问他——这话我会信? 顾池用眼神回复——徐文注会信。 沈棠:“……” 先提前同情一把徐文注吧。 徐解离开浮姑的时候,带走了足足两百坛美酒,还交付了一笔不菲的定金。言明自己会尽快跟主公吴贤商议,争取在月内给出具体回复。沈棠亲自送他到城外。 赵奉依依不舍地抓着徐解的手。 嘱托他一定要将自己的回信给他家眷。 报恩结束,他便回去。 徐解:“……” 他感觉自己的手都要被捏碎了! 这些莽夫! “沈君,再会!”
徐解带着两百坛酒以及给吴贤的拜年贺仪,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消失尽头。 沈棠伸了个懒腰。 小手一挥:“咱回去继续搞土炕。望潮,争取今年能完成一家一炕的目标!”
顾池见沈棠心情甚好。 也道:“好!届时便无人再会冻死了。”
沈棠闻言笑弯了眉眼。 目如悬珠,仿佛真看到了那幅画面。 “嗯,走!”
胯下的摩托也脚步轻快得小跑起来,脖子上的铃铛随之叮当响起。 田野小路,悦耳无双。 “主公,等等池。”
顾池立马拍马赶上去。 赵·蒜局外人·奉摸了摸鼻子:“……” 天海与河尹算是邻居。 从河尹治所到天海治所,路程不长,徐解一行人身手又不错,再亮出吴贤治下旗帜,一路上哪还有不长眼的阻拦打劫?一路顺风顺水地回去了,稍作休整去见主公。 吴贤正与众人商议。 听到通报,诧道:“文注这么快回来了?”
一听说是徐解,准备告退离开的秦礼停下步子,默默往前移了半步——他想听听河尹的一手消息。河尹在沈棠等人治下成了什么模样,恶谋辅佐之人,不可小觑。 吴贤还是相当喜欢徐解的。 尽管徐解极少替自己出谋划策,但他出手阔绰啊,用钱帮他解决了不少麻烦。 “主公,解回来了。”
“文注快坐快坐!”
吴贤脸上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何时回来的?瞧文注都清瘦了不少,这一路上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徐解自然回答能替主公分忧是他分内之事,此行也非常顺利,并未碰上什么麻烦。 吴贤问道:“吾那位沈弟如何了?”
徐解嘴角微微一抽。 莫名觉得主公跟某人画风相似。 张口闭口“棠棣之情”、“昭德兄”、“吴兄”。莫非这段感情是他俩双向奔赴了? 这个词儿还是他从沈君那边学来的。 放在此处格外贴合。 徐解在路上已经整理好腹稿,回答并没什么迟疑。他将自己在浮姑城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也说了吴贤最关心的赵大义的近况——当然,掩去了赵奉耕地日耕两百亩。 这要是说了,主公真会抹泪。 不是夸张而是陈述事实,有前科的。 吴贤帐下有六骁将,其中之一在早年的时候,为保护吴贤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养伤期间被势利的兄嫂克扣滋补品,吴贤上门一看他的可怜模样,直接心疼得掉泪。 直言兄嫂非人哉。 竟如此苛待他的心肝宝贝。 _(:з)∠❀)_ 反正赵奉本人都没抱怨,甚至对让他耕地的沈君大加赞赏,他还是不拱火了。 吴贤聚精会神地听着。 时不时惊呼一两句“沈弟高义”、“沈弟仁爱”、“能得沈弟如此,河尹幸事”。 徐解:“……” 一个个“沈弟”从他左耳滑到右耳。 满脑子都是“沈弟沈弟沈弟”。 徐解忍不住怀疑“棠棣之情”是真的!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 沈棠手中的酿酒良方。 当然徐解也没有大大咧咧全部交代出来,多少还是用了点儿春秋笔法,弱化沈棠的威胁,话里话外,立场已经从中立倒向一方。吴贤等人都沉浸在那些酒的妙用之上。 唯独一人始终警惕清醒。 “文注糊涂了。”
秦礼冷着脸色。 徐解抬眸看向秦礼:“公肃何出此言?”
秦礼道:“假以时日,沈棠必成祸患!”
河尹改变之大完全超出他的预料。根据徐解描述的种种重建措施,窥一斑而知全豹,不管是下达命令的人,还是执行命令的人,皆不容小觑。这人还是他们的邻居! 发展速度、成长速度太快了! 秦礼光是想想都忍不住头皮发麻。 徐文注还想与虎谋皮? 虎? 呵呵,不少人对此不以为意。 这明明是一只没什么威胁的猫儿。 虽说生得像虎,但本质可差得太远了。 河尹发展快? 那块地方本来就烂得不能再烂,随便派个人过去,搞出点变化就很明显。 秦公肃未免太看得起沈棠。 徐解表明立场,当即就有不少关系交好的愿意给个面子,帮着搭话——心里则对那个酒充满好奇,恨不得现在就要点尝尝。 秦礼终究不是天海人士。 本土圈子抱团排外又是不可避免的。 往日还有赵奉帮他,此时却孤立无援,见大局已定,秦礼忍不住脾气,语调刻薄。 “亏得文注深谙经商之道,却不知真正的暴利乃是一家独大。既有酿酒良方,取来便是。平白无故还分沈幼梨一笔,不心疼?”
被秦礼这么呛声,徐解也来了脾气。 他阴阳怪气回去:“公肃怎能说这种话?主公与沈君一见如故,私交莫逆,这是一众联盟军盟友都知道的事情。二人既情同手足,公肃还在这里撺掇行这种强取豪夺的盗匪行径,若被天下人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误会主公呢。还请公肃慎言!”
若能再做到“谨行”就更好了。 吴贤表情怪尴尬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跟沈棠“一见如故、私交莫逆”。 秦礼是他的智囊,徐解是他的钱袋。 偏帮哪一个都不妙。 吴贤正要下场将此事含糊过去,却见秦礼冷哼一声,眼神冰冷地看着徐解,道:“徐家家主作为士人,行事却似商贾势利、眼皮短浅?呵,吾不与尔谋。主公,礼突觉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吴贤:”……” 完了—— 果不其然,徐解露出了薄怒之色。 吴贤只能连忙补救将二人分开,准许秦礼告“病假”,还温声叮嘱他好好养着。 见秦礼被气走,吴贤看似无奈,实则口吻严肃道:“文注。”
多余的话不用说,徐解明白。 徐解软了话:“主公见谅,是解鲁莽了。”
吴贤拉着他的手,颇为难过地道:“文注是吾左膀,公肃是吾右臂,你们二人对吾乃是至亲之外最亲近重要之人。你们相争,于吾而言,便是自残双臂,文注可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