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诺不由得有些诧异。萧家显然因为云靖宇的事,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如今顾诀都已经在这了,萧父提也不提一嘴,总是有些奇怪的。他显然也不是会主动掀别人伤疤的人,微微笑着同萧父走棋,毫无杀伐之气的布局。她在旁边看着,不由得有些想打瞌睡。索性就趴在案上看,耳边的声音渐渐淡去,没多久就睁不开眼睛了。顾诀手捏白子,眸光却落在陈云诺的侧脸上,睡意来的汹涌,那人长睫微微一颤,后来索性用手掌遮住了半张脸。同样一晚上没睡,她这随心而为的性子倒是一点没改。棋盘旁放了把百折扇,顾诀徐徐打开,伸出手去刚好为她遮住了阳光。微风徐徐吹起广袖飘摇,轻轻拂过她陈云诺的脸颊,她眉眼舒展,索性拉着他的袖子蒙住头,外衫薄薄的一层,越发显得那人容颜艳丽。顾诀看着这样的她,微微而笑。“小顾。”
萧父提醒了一声。他回过头来,不急不缓的落了一子。萧父见此,眼中不由得流露出几分忧愁,又有几分欣喜。若是他的儿尚在人世,也该是佳偶在侧,一般良辰美景吧。一盘棋渐渐下的悄无声息,身旁的管家等人看那人睡的沉了,自然也没有出声打扰。直到后面,萧老夫人出来了,厅里才有了些许声响。厅里上了不少吃食,都是萧老夫人亲自下厨做的,可见心下欣喜万分,“你怎的又拉着小顾下棋,快些用些吃食把。”
乍一看不由得愣住,“这是哪里来的小公子?”
陈云诺脸上还盖着广袖,被这动静吵醒,便揉揉眼睛坐直了,凤眸有些茫然的看着顾诀。那人正收了百折扇起身,青衫如梦,一派浊世佳公子翩翩模样。“萧伯母。”
她回过神来,连忙笑着喊人。刚一出口,那两鬓斑白的妇人便拉住她的手,眼睛一瞬间红肿,险些哭了个天昏地暗。她顿时有些措手不及,一遍温声劝着递帕子,一遍频频看向顾诀。还是萧父先看不下去,“孩子来了是好事,别吓着人家了。”
谁也不提陈家那些事,萧老夫人擦了眼角的泪,一同坐下来用膳。一人一碗龙须面,上头隔着两个白嫩嫩的荷包蛋,其余菜色都是寻常可见,说不上多少色香味俱全,可就是一股子家的味道。真巧,她同顾诀都很少能尝到。“你又来看易水了。”
萧老夫人带着淡淡的伤感,爱子的离开让这个本就已经不年轻的夫人越发的老态,身上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豁达之态。“嗯。”
顾诀淡淡的应声。大抵是从前来过许多次的,萧家二老对他来此并不奇怪。陈云诺不由得抬眸看了他一眼,不想正巧同他的目光相遇。空气里,好像划过一丝淡淡的华光。她迅速低头吃面,耳边是萧家二老正说些寻常事。“庭前的老树烂了根,新栽了棵石榴,花已经开了。”
“老夫新得了把剑不错,一会儿给你们年轻人练练手。”
“灶上还有一盅汤!”
萧老夫人猛然想起来一般,“瞧我这记性,得快些去端来才是。”
很寻常的事,听着却有些温情,像是流年似水而过,转眼就被忘到脑后的那些事。顾诀很认真的听,薄唇带的笑意,是暖的。陈云诺想起宜王府那几次,不由得目光温软,她的顾诀,若不是生在那样的府邸……也该是……好在,他还是那样好。纵使尘世晨灰千千万,总不能染他分毫。萧老夫人再端着汤回来,没多久便也问了一句,“你们何时回去?如今这都城里……哪离得了你?”
竟仍旧不提自家事只字。她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只有这样的萧家,才养的出萧易水那般浩然正气的人吧。顾诀温声道:“萧伯母不必忧心。”
墨眸忽的落在陈云诺身上。她会意,伸手揉了揉眉心,“连日来赶路身心俱乏,不知可否在府里借宿两日?”
萧父愣了一下,很快道:“也好。”
只这两个字,很快让管家带去东厢房暂做歇息,二老便在没路面。长宁侯府其实很大,这样便越发显得此处空旷,人迹少之又少。看起来还真有点……大厦将倾的感觉。管家一路领着他们进了厢房,去没有立即退出去。陈云诺一回头,忽见那年过五十的管家忽的跪地,“求顾相救将军!”
……满月楼。无边黑暗散去,夏侯笙被困了几日,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的时候,忽然又两个仆人粗暴将她提了出去。缠绵不尽的歌舞,还有座上风流不羁的公子,乍一看都是尘世逍遥客。但是等看清了,又觉得那人离自己实在太远,便连笑意都那样的不真切。“落雁。”
万千言轻声唤她的名,语调是轻佻温柔的。夏侯笙整个人都已经无力支撑,半卧在地上,说不尽的柔弱可人,“万公子为何不杀我?”
“是……顾大哥……”夏侯笙的秋水眸一点点亮了起来,“你不杀我是因为顾大哥对不对?他终究是舍不得我的……他终究只是将那人当做一个影子罢了。”
她笑,柔弱里带着一丝坚韧,坚韧里有些许被掩饰着的残忍。万千言摇头不语。挥挥手,示意下属把她扔出去。夏侯笙不肯轻易放弃,“你告诉我,顾大哥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万千言忽然笑了,桃花眼里却含了冰,“梦做多了,很有意思吗?”
“难道你是不是日日都在醉生梦死?又凭什么来说我?”
夏侯笙一下子被刺到了痛处,强撑着站了起来,“我才不像你,他是怜惜我的……否则也不会……”“不要再消磨他的那点同情心了,落雁公主。”
万千言的声音一瞬间冷了下来。下属见他如此,很快上前将夏侯笙扔出楼去,对这位绝色美人也没有多少怜惜。人来人往的街头,夏侯笙一身狼狈的站着,看了眼前这桩久负盛名的满月楼。万千言无疑是个喜怒无常的人,有舞姬脏了他一片衣袖,当场被砍掉了双手。有烈女扇了他一把巴掌,反而被捧做掌心珠。夏侯笙原以为自己这会活不成了,即便运气好,至少……也会失去些什么。现在这样被当做杂物一般被丢出来,实在令人感到屈辱。她抬袖狠狠拭去脸颊上的泪痕,很快没入人群之中。“公子,夏侯笙走了。”
下属轻声在耳边禀报,怕打扰了他听曲的兴致。万千言轻轻摇了摇扇子,“你是不知道我家云姑娘,真发起狠来,一百个夏侯笙都不够她撕的。”
说罢,他忽然笑了笑,“忘了,她姓顾了。”
下属见他心情不错,低声道:“夏侯笙这一回应该是装不下去了。”
“那不是更有意思。”
万千言拿扇子敲他的头,“我可等着看这人自作孽许久呢。要是这么杀了,还真是可惜。”
……“公子故去十二年了,将军与夫人早无求生之念,此番定然不会劳烦顾相大人……只是他们,他们这么多年为平沙成为东临所做的,远比那些吃空饷的高官们多几十倍甚至上百倍,老奴求顾相,救救他们吧!”
管家老泪纵横,咚咚磕着头。陈云诺站的近,随即伸手扶了他一把,“若是他不管这事,何必留下。”
应当是早早就知道了这档子事,否则顾诀怎么可能会在萧家二老轮流问出“什么时候回都城”的时候,还留下了。她看向顾诀,那人淡淡落座,“那三分书信都是出自你之手?”
“是……是老奴。”
管家颤巍巍的起身,“将军同夫人断然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劳烦顾相,是老奴没法子看着他们被冤枉被……这才写了那些书信。”
却也没有想到,时机凑得这样好。顾诀同她刚好出现在这平沙城里,若是相隔千里之遥,一来二去难免中间耽搁,到时再想插手救人,成功的几率便少之又少了。看着萧家这模样,显然已经把能遣散的下人都遣散了,剩下的这些大多都是忠心耿耿不肯走的。还有就是老了走不动的。陈云诺有些难过。世代金戈铁马、保家卫国的萧家,入境竟沦落到了今日这样的地步。若是萧师兄知道二老如今境况,又该是何等的悲凉。不能……不能!一番思忖之下,陈云诺心下已有考量,便同老管家道:“你先回去,我们既然已经在平沙成,就不会不管萧家。”
老管家是认得她的,当年平沙城无粮无兵,便是这一双少年少女,数日之间改变了形势。如同神仙天降,只言片语之间,便引粮制衣,强兵壮马。在他们身上足以实现任何的传奇。管家对此深信不疑,行了个大礼便退了出去。陈云诺一回头,发现顾诀正在看她,有些囧迫,“你这样看我干吗?”
顾诀微微一笑,“一一,这才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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