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当他沿着泥泞的街道行进时,埃赛勒姆的居民与他保持着距离。 约翰身上披着一条用绢布做成的绶带,削瘦的身躯披黑色斗篷。一件黑色的长外套裹住了他的身体,从肩膀到脚踝都被遮住。 厚实的黑色紧身裤、沉重的靴子和长手套盖住了被外套暴露在外的身体部位。 他的头上还戴着一顶医用宽边帽。 外套、兜帽、打底裤、靴子和手套都是用被上了蜡的皮革所制成,当阳光照射到这身怪异服装上时,它们闪着湿漉的光泽。 而在他的脸上,还戴着一个乌鸦模样的面具,长长的喙嘴上塞满了玫瑰、樟脑和橙色的花朵,它们令人愉悦的香气旨在抵消瘟疫和腐烂所带来的臭味。放置在鸟嘴两侧的小玻璃镜片为约翰提供了他对世界的看法。 “或许,这也不错。”
他默默想着。 约翰在街上走着,外套肩上的皮带上挂着泡过醋的海绵,兜帽上的小铜铃叮当作响。涂了蜡的羊皮纸被他挂在腰间,它们环绕着腰带上不断飘动,那上面据说是一些特效药的药方。 此时的他,已经彻头彻尾地变成了一名瘟疫医生。和昨天遇到的那个“前辈”唯一有差别的地方,则在于他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木棒,木棒被雕刻成鸬鹚的形状,一端是鸟儿弯曲的喙嘴,另一端是蔓延的鸟爪。 而就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匹骡子,扛着瘟疫医生特有的皮箱,这畜生时不时就会吐口唾沫。 “振作起来,”约翰说着,他的声音在面具中闷闷作响。“我们会去看几个病人的房子,咕哝几句令人印象深刻的打油诗,玩几个迷信的把戏,然后就可以继续上路了。只要记住,当我们完成既定的目标之前,不—要—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这是我们的宿命。”
…… “你小子是拿醋泡了澡么?”
老乌尔格林掩着鼻子,看着眼前的老朋友,用一种厌弃的语气说道。“还是你准备改行了,不再热衷走私酒精饮料,而是要给餐馆提供炼金醋石?”
汉斯被问得愣了一下。不过,他马上就意识过来,这是使用那瓶“四贼醋”的结果。 “别那么刻薄,老伙计。”
他说,“丰收祭这几天,大部分人都会暴饮暴食,而那些食物的来源说不定还没你的厨房干净——盗肉者联盟那伙人有多下贱,你又不是不知道?”
“就算在厨房里工作的大厨是食人魔或者山丘巨人,也不会采用他们提供的原材料——”老乌尔格林的话语,被厨房里传出来的喝骂给打断了,简而言之就是“嘴贱的老跛子”之类的话。 汉斯和碎踵者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你看起来心情不错。老头,”汉斯说着,顺手在酒馆吧台点了“老三样”,也即热红酒、烤羊腰子以及杂碎馅饼这三种东西,作为自己的早午饭。熟睡一觉之后,大脑得到了充分的休息,他也得给肚子一些补偿才行。 “嘿嘿,前些天那个戈林多先生给我写了一封介绍信。未来几年里,我说不定要离开塔普特一段时间,去个矮人的聚居地学习一下矮人的酿酒手艺,还能喝到最正宗的矮人啤酒、见识下我的亲戚们流传的传统战技……” 被挠到了心痒之处,乌尔格林·碎踵者一口气说了好久,汉斯面前的食物都吃了一多半。 “……我看你昨天在楼上房间也睡得很香,还打呼噜了,是不是糟心事也没了。”
见汉斯一直在听自己说话,乌尔格林或许意识自己有些失态,于是一边擦着木酒杯,一边问了下汉斯的情况。 “应该是没问题了,”汉斯点了点头。这一次,他依旧还是没有吃完一整份油滋滋的“兽人和斧头”酒馆招牌杂碎馅饼,“戗行的‘北方佬’古斯塔夫和那个看我不顺眼的税务总长,现在都遇到了真正的麻烦。像我这样的小人物,根本不会再让他们耗费宝贵的精力,如果他们还能有的话。”
“戈林多先生的朋友都是一些正派人。当然,不是你们这样的‘正派人’。你帮了他们的忙,他们不会让你白白付出的。”
“那是。”
说着话,汉斯就将一个小皮袋子丢在了橡木吧台上面,里面传来几声叮咣响动。 “这些是二十枚银方币,我和约翰俩人明年上半年的房费,我们还能继续在潟湖镇生活下去。如果你觉得太多了,可以考虑给我们把那些肮脏的稻草垫子换一茬,那里面都快生跳蚤了。”
“不可能。”
就好像变戏法似地,老乌尔格林一下子就让钱袋子从吧台上面消失不见,“那些稻草里面都洒了炼金药粉,根本不会生跳蚤,而且还能一直保持干燥。”
汉斯无奈地摊了摊手,把杯子里最后一点加了肉桂的热红酒喝掉,他感到自己身上舒服多了。 而这,恐怕也是“四贼醋”的功效。 昨天晚上在和“休·胡德”先生会面之后,他就感觉自己好像有些感冒了。一开始他就怀疑,这是因为穿了老哈尔扎的旧衣服。要知道,那个老家伙可是贪吝得出了名,每天甚至不愿意浪费一点数钱算账的时间去洗洗澡,搞搞个人卫生——这是之前某个相熟的交际百合,透露给汉斯的八卦。 于是,他按照“休·胡德”先生的建议:内服外用,兼而用之地使用了小半瓶“四贼醋”。在那之后,他喝了点清水便倒头就睡。在睡过一觉,他感冒的症状就基本消失了。而在喝了热红酒之后,他就肯定自己百分百恢复了健康。 “阿嚏!阿嚏!阿嚏……” 就在汉斯准备离开吧台的时候,他突然听见厨房那边传来一阵连续不断的打喷嚏声。女招待葛丽塔正端着餐盘从厨房走出来,一边走着,她一边打着喷嚏。她的这副模样,不由得让汉斯忧虑自己刚刚吃的东西有没有被污染。 “嘿,姑娘,你怎么了?”
老乌尔格林也看不下去了。不过,他还是用尽量和善的语气和自己的女招待问道。而且,他注意到这个女孩今天的脸色白得有些不正常,就好像用粉扑过度。 “哦,抱歉,老板。”
葛丽塔也意识到问题,连忙道歉,不过下一秒她就又打了个喷嚏。 老乌尔格林抬起带铰链的搁板,从吧台里面走了出来,拿住葛丽塔端着的那个餐盘。“我想你该好好休息一天,我给你……” 还没等他说完,葛丽塔就好像十分羞愧似地的,脸上涌上一抹不正常的红晕。接着,这个平素身体非常健康的女孩就瘫软倒向地面。这,就挺突然的,突然得令人猝不及防。 乌尔格林和汉斯连忙将这个女孩从地上扶起来,放到一个空置的酒桌上面,这时他们才发现葛丽塔不仅仅是感冒了,她还发起了高烧,整个人的身体烫得有些吓人。 “这是什么?”
汉斯的眼神非常好,因此一眼就发现葛丽塔的脖子处有些不正常的黑斑。 老乌尔格林也注意到这一点,他不由得惊呼道:“哦,摩拉丁在上!这可能是‘掐脖黑’!”
所谓的“掐脖黑”是一种瘟疫。对于人类来说,感染上这种疾病基本上就相当于大难临头。只有体质特别坚韧的人,又或者拥有矮人之类更强壮种族的血统,才能扛过这种疾病。 “听着,你马上去找医生,我来照顾这个可怜的女孩。”
老乌尔格林对汉斯说道。可是就在这个“兽人与斧头”酒馆老板作出决定的同时,后厨房里又传来一阵叮铃咣啷的响声。 两人对视了一眼,匆忙跑到后厨房门口。原来,那个刚刚还在对老乌尔格林破口大骂的厨师,此时也躺倒在布满油渍的地面上,他做饭的家伙什也跌落在地,滚得到处都是。 “厨房的墙壁一直都这样么?”
汉斯指着厨房墙上一块块黑色霉斑,对老乌尔格林问道:“它怎么看起来和‘掐脖黑’一样?”
“屁的‘掐脖黑’,没听过它还能长到墙上去,”老乌尔格林紧张道:“这是一种新的瘟疫,多半就是由这些霉菌引起来的。见鬼,那些黑斑好像还在慢慢扩散。它们怎么那么活跃?”
黑斑、感冒、突然发烧……三个事情突然串联到了一起,如同打火石似地在汉斯脑袋里打出了些许火花。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想起来了,昨天去“致命意外”干活的时候,他好像就在那个哈尔扎老头身上看到类似的情况。 想到这里,他猛地意识到自己该干点什么。汉斯从怀里拿出昨天奎斯给他的小玻璃瓶子,将盖子打开,顿时一股刺鼻的醋酸味就从里面挥发出来。他将一些“四贼醋”粘到手指甲盖上,屈指一弹,液滴下一秒就落到了长着霉斑的厨房墙壁上。与醋滴接触的霉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继而一块块脱落下来掉到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