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阁内,裴照月帮着小心翼翼托起德妃的后脑,玉蓉捧着一碗温热的汤药,从碗里舀起一勺,抵在德妃唇畔,缓缓将药汤流入她口中。“三碗药下去,能为德妃娘娘争取十个时辰,”齐眠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一碗药汤灌下去后,裴照月小心将手指搁在德妃鼻下,原本微弱的气息,此刻平稳匀长了一些,她这才稍微放下心来。“臣下看完诊,也不便多在此处逗留,陛下留了我西齐使团在行宫留宿,待人取了雪兔七星莲,臣下再来亲自为德妃娘娘煎药。”
齐眠用完热茶,起身朝裴照月告退。裴照月也清楚她身份不便,便也不做多留,只道:“若是雪兔七星莲顺利取来,便不劳烦小郎君了,若是没能取来,还要烦请小郎君再想一想旁的法子,救救德妃娘娘。”
齐眠心知若是没了雪兔七星莲,德妃体内的天澜香毒根本解不了,但嘴上却只是敷衍了两句,又点了点头,说是回去取些南疆的医术来瞧瞧,看看能不能再备个其他法子。裴照月双手交握,并于胸前,朝齐眠深深一拜,抬首时,眼中闪过狡黠之色。“子苓,小郎君对行宫不熟,你且去唤个内监带郎君回去。”
子苓此时正扶着玉蓉起身,从她手中接过药碗,随即听见裴照月的吩咐,忙将药碗顺手放在桌上,然后疾步走到门口,“小郎君,请。”
齐眠转头同子苓一并出了芍药阁。裴照月放不下德妃,子苓同齐眠离去后,她心中满腹疑惑,到底是谁要毒害德妃,以及能否顺利取来雪兔七星莲之后种种,她脑中思绪万千,只抬手倒了杯喝茶,喝了一口,便听见殿外回廊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先生?你这是遇见何事,如此着急?”
裴照月转头看见李全一脸阴郁走了进来,她忍不住出声问道。李全沉着脸,不答话,径直走到玉蓉身边,抬手捉住她的手腕,作势便要拉她离开。“玉蓉跟我去麟云殿,陛下召见了皇后,要寻你去对质。”
玉蓉面色一惊,忽又奇怪,顺势站起来,一手撑着桌边,一手任由他牵着,“先生你说什么?皇后同我对质?为何要同我对质?”
李全脚步一顿,神色阴沉,这才将方才麟云殿中情形一一同二人讲完,拉着玉蓉又要走。玉蓉听完皇后买通玉丫芽季二人毒害德妃,一时震惊到双目圆瞪,竟然难以迅速回过神,任由李全拉着她踉跄出门。裴照月略微有些吃惊,却并沉浸其中多久,弹指间回过神来,只重重叹了一口气,她进宫之前祖母王氏便特意将宫中妃嫔之间恩怨情仇打听的清清楚楚。宫中最得宠的二人,一是咸福宫主位的庄妃容氏,一是居于瑶华宫主位的柔充仪梅氏。前者家室渊博,出身权贵,家族曾为还是太子时期的秦铮争夺皇位倾尽势力家财,容氏得宠归根到底,是受家族荫蔽,皇帝不过是投桃报李。后者曾是扬州瘦马,不仅精通琴棋书画,心思深沉,最是擅长玩弄人心,且此女容貌妖艳,乃是难得一见的绝色美人,即便后宫三千佳丽,也难有一人的美貌能及她三分。此二人在宫中无形中各霸一方天下,这让明面上号称“后宫之主”的皇后李氏,暗中成了后宫众人的笑柄,也因此李氏对容梅二人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才好。至于皇后为何也会恨上德妃,大约是德妃虽不得皇帝宠爱,但她一心系着辰国天下,虽身为后妃,却更像是皇帝的下臣,但凡皇帝稍有差池,她便会毫无畏惧地直言劝谏,虽每回都因为性格过分耿直,言语过分犀利,而气的皇帝暴跳如雷,但却回回都能让皇帝醍醐灌顶。所以皇帝即便对德妃郁闷不已,但还是会经过深思熟虑后,采取她的谏言。后宫中,无论是容梅二人得宠,还是德妃劝谏,至少都能得皇帝青睐,唯独她这个本该同皇帝琴瑟和鸣的皇后,却像个外人,不仅得不到皇帝宠爱,甚至二人之间常常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裴照月脑海中不过弹指间,已经有无数个念头转过,待到最后她脑中疑云渐渐消散,推测皇后为何对德妃下手,而不是对容梅二人,只因为德妃于皇帝不过一面镜子,能鉴己身善与过,算不得宠爱,所谓柿子挑软的捏,大约就是这个意思。不多时子苓从夜色中回来,抬眼见裴照月神色冷清,对着桌上刚挑起的烛火出神,又想起回来时路上听旁的人提起皇后毒害德妃一事,只觉得后背阵阵发凉,心口砰砰直跳。“主儿,奴婢方才路过麟云殿外,听见有内监在偷偷嘀咕,说是皇后买凶给德妃下毒,这会儿麟云殿里两拨人正对质着呢!”
裴照月正盯着跳动的橘红色烛火出神,思绪被耳边乍响起的子苓的声音拉了回来,她眨了眨眼睛,待听完她的话,神色厌厌地点点头。“方才李全来请玉蓉姑姑去麟云殿,说是皇后要同她对质,这会儿也不知道对质出个结果没有。”
裴照月心里记挂着玉蓉,皇后可是太后一脉权力的延续,即便毒害一事是出自皇后之手,她也不信秦铮真有本事能越过太后治罪皇后。而此时的麟云殿中,原本死死咬住皇后,指证她迫使自己买毒杀人的丫鬟柒月,忽然改口,只说自己不知道皇后让买的是什么,自己只不过是听命去那家香料铺子买皇后指定的香料,如果皇帝不信,自可去把那南疆人抓来对质。面对柒月将污水全部泼到自己身上的皇后李氏,若不是旁边有丫鬟拼命拦着,秦铮在旁边,随时可以出手拦住她,她立刻早就扑上去的撕烂她的嘴巴。柒月跪在皇帝脚下,面色哀戚,“陛下,奴婢曾得皇后厚恩,若不是为了自保,奴婢决计不会背弃恩人,奴婢敢以奴婢母亲起誓,若是奴婢说谎,便让奴婢的母亲活不过三十!”
辰国人向来重视道德人伦,所以当柒月以母亲起誓赌咒,在场众人大半都隐隐信了她的话。“你这贱蹄子,竟然敢诬赖本宫,亏了本宫曾见你差点被黄门内监打死,好心救了你一命,却没成想捡了一条蛇回来,转头便露出毒牙来反噬恩人,苍天有眼,你这般阴险小人,家中祖上上下十八代,都不得有好下场,你且看着!”
皇后七窍生烟,伸手推开身边拦她的丫鬟,扑了过去,抬手一巴掌扇了过去。秦铮离二人很近,原本对柒月所言还有些怀疑,此刻见李氏张牙舞爪要来报复柒月,扬手就是一巴掌挥了过去。“啪!”
一声脆响,李氏被秦铮一巴掌扇歪了脑袋,头顶上的朱钗步摇,叮当落地,梳得整齐油亮的发髻,也被扇得歪斜,似摇摇欲坠。李氏捂着被扇红的脸,满目尽是难以置信,一双充斥着震惊的杏仁眼中,随即泪水满眶,目光瞬间充满着怨恨和怒色,“你竟然为了这个小贱人打我?”
李氏本就对秦铮“宠妾灭妻”的行为憎恨至极,秦铮如今仅凭柒月一人之言,便咬定自己毒害王氏,如今还在下人面前当众掴掌自己,往事种种,同今日的羞辱,如同一张绑了尖利刀锋的兽网,从天而降,将她一颗心扎的鲜血淋漓。“皇后,如今人证物证具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秦铮起身走到李氏面前,居高临下,指着脚边用粗布包裹的一团东西,震怒之色,风驰电掣至扎进她眼底,她此刻才意识到自己面前并非寻常男人,而是怒骂间,伏尸百万的辰国皇帝。李氏吓得一脸惨白,猛地伏地一拜,带着哭腔怯生生地辩解。“陛下,臣妾若是真要杀人,为何要去杀一个不受宠的德妃,而不是去动梅氏?至于这物证,被你们如此容易找到,难道不奇怪吗?这丫头来臣妾宫中不过一个多月,臣妾待也并非多亲近,此女不知被何人蛊惑,要来陷害臣妾,还请陛下,明察!”
秦铮怒目而视,见她辩解,却也不言语,心中却对李氏的自辩,并未被说服,至于她不动梅氏,不过是因着梅氏是他心尖上的人,若是动了她,他哪里还会给她辩解的机会?“你在这儿喊冤也无用,如今的证据不利于你,你要是想要申冤,且拿出证据来说服朕,”秦铮冷眼看着她,全然不为所动。李氏心中惊恐,尤其是见秦铮听完她的自辩后,神色之中的厌恶丝毫未少,她只觉浑身从内往外,从骨头缝里冒着寒气,这可是她心心念念的夫君,那个她恨不得付出所有的男人,竟是如此薄情之人!“娘娘,你若是还不肯认罪,奴婢只有取出另外一份证据来证据奴婢的清白,”柒月抬袖末了把眼泪,擦拭双眼的同时,眼底快速划过决绝之色。“你这小贱人,竟还想诬陷本宫!”
李氏不曾柒月竟还有后招,顿时气的目呲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