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兴高采烈地搬进了新居。楼房跟平房就是不一样，窗明几净，四白落地，水泥地面擦得锃亮，可以照出人影。居室是方正的，厨房是清洁的，阳台是敞亮的，厕所里有蹲便池和一个淋浴器，墙角处还镶嵌着银灰色的暖气片，一切都是那么高端，一切都是那么鸟枪换炮。所有家具也原封不动地请了进来。折叠桌，折叠椅，三屉桌，电视摆在了门厅。橱柜、煤气罐、煤气灶和冰箱放进了厨房。脸盆架放进了卫生间，就连王小萍的儿童单人床都没舍得扔，被肖彩云拆了靠在了阳台，说是将来留给孙子用。唯独王小乐和王小萍的小居室焕然一新。两张崭新的棕色木制单人床各靠东西墙摆着。中间小巧玲珑棕色的床头柜与南墙的储物柜和写字台遥相呼应。在屋顶白罩灯的照耀下，显得那么搭配得当，色调统一，像极了宾馆的标间。全家忙了一天，最后还聚在客厅吃了一顿丰盛的乔迁晚宴。大家洗漱已毕，各回各屋。王小乐习惯成自然地跟着爸妈走，被王大圣扶着肩膀请了出来，他指了指对面的小居室：“回你屋去。”

王小乐这时才恍然，颠儿颠儿地回小屋了。王大胜关上门拧上锁和肖彩云过起了久违的二人世界。两人躺在床上先是喜悦，后是兴奋，紧接着是激动，激动完了冷静了又开始望着对面唯一的家具大衣柜发呆。肖彩云问王大胜：“这屋子是不是太空了？没着没落的。”

王大圣环顾四周，点点头：“是，有种家徒四壁的感觉。”

“那……再买个组合柜吧？”

“多少钱？”

“八百多。好的一千出头”“……行吧。”

王大胜犹豫。“那咱们礼拜六去看看？”

“嗯！”

“再安个电话吧？和邻居们联系着方便。”

“……慢慢置办，一切都会有的。”

“那天看家具的时候，小萍还想要个席梦思垫子。”

“睡吧，明天还上班呢。”

“哦！”

这屋偃旗息鼓，那屋王小乐的兴奋却没有退去，他从床头翻到床尾，从床尾翻到床头，还不停地演练着各种睡觉姿势。像条离了水的鱼在岸上翻来覆去。王小萍被他吵得睡不着觉：“你折腾够了没有？”

“姐，这床真大！我怎么翻都没事。你看看……我能趴着睡，我还能侧趴着睡。原来那个床，我要是这么一翻身……腿准砸妈肚子上。”

王小萍嘟起了小嘴：“连个席梦思都不给咱们买。”

“爸说席梦思对发育不好！”

“他就是怕花钱！”

“我觉得硬板也挺好的。”

王小萍不屑地冷哼一声，“白痴！”

王小乐小学的六年时光就是在这间小居室里度过的。他过得很自豪，他不用再和父母挤在一起，他有了自己的床，而且不是儿童床，是大人睡的床。独自睡大人睡的床，就算真正的大人了吧？上初一的时候，王小萍来了例假，之后性格开始逆反，和家里人总是顶着，而且领地意识越来越强。她把小居室看成自己的地盘，而王小乐却越来越碍眼，一言不合就跟他吵。王小乐能忍则忍，但如果被触碰到底线也毫不退让。“王小乐，把你墙上的画给我撕喽。”

“我在我床头贴梁静茹怎么了？碍你什么事了？”

“我烦她，我嫌她恶心！”

“你贴一墙任贤齐我说什么了？”

“你撕不撕？”

“就不！”

肖彩云被吵得脑仁疼，冲王大胜喊：“老王，这俩崽子天天作，你管管他们。”

王大胜喜欢行不言之教，冲进小屋二话不说把俩人墙上的画全撕了。王小萍委屈得不行，她惹不起砂锅惹笊篱，冲着王小乐又掐又拧，王小乐身上虽疼，但心里得意，心说：我就被撕一张，你整墙都被撕下来了。两个人吵累了，就坐在各自的床上赌气不说话，时不时抬眼望向窗外远方刚刚建起的一座座高的塔楼，心向往之的感觉油然而生。王大胜看在眼里，心中一阵失落，心想孩子大了，都有心思了，不能挤在一个屋里了。这天，王小乐放学晚了点，回家一看，吃了一惊。门厅吃饭的折叠桌，折叠椅没了，换了一个灰色麻布的长沙发和一张木制棕色的长茶几。门厅很凌乱，王大胜正拿着扫帚打扫，见他回来，放下手里活儿，指了指茶几对他说：“以后，咱们就这儿吃饭了。”

王小乐满腹狐疑，进小屋一看，自己的床没了，换了一个木制的玻璃门书架，王小萍正把自己的参考书和杂志一摞摞地往里塞，一副生怕塞满了剩余的空间就会被别人占去的急迫样。王小乐瞠目结舌，又跑回门厅问王大胜，“爸，我床呢？”

王大胜还没吱声，肖彩云掸着手上的土笑逐颜开地从阳台走了进来，“放阳台啦，留着，以后给外孙子使。”

“那我睡哪儿啊？”

王小乐急切地问。王大胜严肃地指了指沙发，“你睡这儿，这是折叠的，晚上把茶几挪开，打开就能睡，你也老大不小了，别再跟你姐挤一屋了。”

他语气坚定，一副不容辩驳的神态。王小乐整个人都愣住了，有种被强拆赶出门的感觉，他使劲挠着头，不知所措：“我……我……”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这时，里屋传出了王小萍得意的哼唱声，唱的是梁静茹的《勇气》。从此，王小乐开启了门厅生涯。门厅睡得很煎熬，再困不能提前睡，再懒也要早早起。而且，夜里谁上厕所，都要从他的身边过，尤其是王大胜，夜尿很频繁，王小乐经常被踢踏踢踏的拖鞋声吵醒。有缓慢的，也有急促的，然后是哗啦啦地冲水声，然后又是一阵踢踏踢踏的拖鞋声，才能再次入睡。每晚反反复复，他叫苦不迭。他曾提过抗议，家人也加了小心，但是再小的声音在深夜里也会无限放大，也足以让人惊醒后烦躁不安。他再次抗议。肖彩云一脸无奈地说：“你爸也是身不由己，男的到了这个岁数前列腺都会出现一些问题……”说得王大胜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王小萍跟着帮腔，嚷道：“我们是人，又不是猫，哪儿能走路一点声没有？”

王小乐当时虽不懂前列腺为何物，但一看形势，再争执唯恐犯了众怒，也就忍气吞声，随他们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