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天气就凉了下来。阿晴漫无目的游荡。不知归途，不知前路。如今西面叛乱。南面又造反。那就往东去吧。听说东面有海。阿晴真的很想去看看。第一场雪不不知不觉就下起来。阿晴走到一处村庄。临近傍晚。远远地看到村子里一道道炊烟。自从有了乾坤珠阿晴就没为食宿发过愁。如今看见这炊烟却觉得很温暖。那才是真正的人间烟火。人总还是群居的动物。一个人久了也总让人心里空落落的。阿晴在犹豫。她想找一户人家借宿。可自己来历不明又怕村里人不答应。“姑娘。当着路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阿晴回头。看见一个老太太佝偻着腰。背上扛着一大捆柴火。她赶忙让开。老太太走了几步又回过头问：“你不是这个村的？这大冷天怎么站在这里？”

阿晴道：“我一个人，迷路了。”

老太太放下柴火打量了她一番。阿晴这才看清老太太的样子。她穿了一身粗布棉衣。褴褛不堪，有几处还露着黑灰的棉絮。满脸皱纹头发苍白。有一只眼睛像是得了白内障。另一只也浑浊不清。老太太笑了：“呦！多俊的姑娘。可别冻坏了。要是不嫌弃去我家坐坐吧。”

阿晴感觉到了她的善意，笑道：“奶奶，我去了，家里人会不会觉得不方便？”

老太太道：“什么家里人。我就一个人。”

阿晴有些诧异。见阿晴没有要走的意思老太太背上柴火叹了口气道：“不去也好。不吉利。”

阿晴皱了皱眉头。这老妇人哀伤的神情触动了她。她赶忙上前从后面托起那捆柴火道：“我来背吧。您歇口气。”

老太太回头看她。那一只浑浊的眼睛里透出欣喜。立在阿晴面前的是一个破败的小院。院墙塌了大半。院里却很干净。一间土房摇摇欲坠。阿晴走进去。屋里昏暗潮湿。灶台里的烟火气弥漫了整个屋子。没有什么家具。只有一张炕桌。两个木箱子。老太太放下柴火对阿晴说：“坐吧。别嫌弃。”

阿晴笑了笑坐在炕沿上。老太太麻利的解开柴火填进灶台里。又从屋梁上挂着的篮子里拿出两个黑馍馍放进锅里热上。出门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白萝卜。笑着对阿晴说：“咱们晚上吃这个吧。”

那神情欢快的就像一个孩子。阿晴看着她的样子鼻子有些发酸。他总是不自觉的被这种小小的温暖感动。笑着说：“奶奶。我帮你做吧。”

晚饭非常简单。两个杂面馍馍。一盘清炒白萝卜。老太太有些局促的说：“家里就这些。别嫌弃。多吃点。”

阿晴笑着说：“挺好的。奶奶我叫阿晴。您怎么称呼啊？”

老太太这才想起来，不好意思的说：“我姓程。他们都叫我程婆子。”

阿晴道：“我可不能这么叫你。就叫你程奶奶吧。”

老太太笑的很开心：“好！好！”

闲聊期间阿晴知道了程奶奶的一些事。这个程奶奶是个可怜人。她十五岁嫁到这个村子。二十岁死了丈夫。接着三岁的儿子也得病死了。之后就一个人守寡到现在。自己原来的家被本家的叔伯霸占了。自己只能在村口废弃的破屋里度日。村里人觉得她不吉利谁也不愿意跟他来往。几十年了独自一人。还要经常被别人的欺负。这日子想想就很窝心。阿晴问：“程奶奶你怎么不回娘家？”

程奶奶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叹气：“那有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过活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阿晴也帮着刷洗。又问道：“你一个人住不害怕吗？”

没想到程奶奶反倒笑了：“习惯了。不怕的。”

晚上阿晴躺在床上。一直睡不着。她看着漏光的屋顶心里发酸。她总觉得自己的生活不美满。总是爱抱怨别。可现在她才知道她的生活是多么美好。能平安出生。能平安长大。能顺利的结婚生子。没有疾病。没有遇到恶人。这已经是天大的幸运。当平凡人抱怨自己人生平凡的时候，却不知道，还有很多人正在深渊里挣扎。想想自己的前半生。父亲虽然爱喝酒，但是不喝酒的时候对他们姐妹也是很好的。他把赚到的钱都交给了家里。母亲虽然软弱，也竭尽全力陪养她们。就算在家庭不富裕的情况下，依旧供他们学特长。反倒是她自己因为性格敏感总是不自觉的放大负面情绪。遇到问题总是盯着别人的不是，还觉得自己很委屈。如今看过了那么多悲欢离合，她才觉得自己的那些抱怨不算什么。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现在看来根本不值一提。跟周正闹过的矛盾大多也是自己矫情的后果。就在她发呆的时候，旁边的程奶奶摸索着给她掖了掖被子。阿晴心里更酸了。这个老太太大概是孤独的太久了。但凡有个人愿意跟她亲近她就兴高采烈的。也可能是自己也孤独了太久，她此时觉得特别温暖。便有了想留下来住一段时间的想法。阿晴说要留了下来。程奶奶很高兴。只是发愁冬天的粮食不够吃。阿晴扯了个谎。说她以前在端王府当差。攒了些钱。如今王府放她回家。家人却没了踪影。程奶奶一点不怀疑她。也许她并不在乎。只要有个人能陪陪她就足够了。阿晴雇人给程奶奶修了房子，添了家具。又买了粮食。村里人见了她都犯嘀咕。程奶奶倒是炫耀一般，见了人就拉着阿晴，说是她娘家的侄孙女。特意来看她的。村里人看着程奶奶身上的新衣裳眼里满是羡慕。也都知道她家来了个有钱的侄孙女。转眼又是年下。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年货。虽然外面战事给小村子也蒙上了一层阴影。可也挡不住过年的喜悦。不管到了什么时代，老百姓们总是更关心自己的日子。今年朝廷收了重税。家家户户都没什么余钱。平时日子过得紧巴。可积攒的那点钱到了年下却都大大方方的拿出来。全家老小热热闹闹的置办年货。程奶奶一个人种些薄田。一年到头勉强够自己糊口。从来都是看着别人家过年。今年多了阿晴，便也想热闹一下。她神神秘秘的把阿晴叫进屋里。在炕上的破木箱里翻了半天。找出来一个小小的红布包。宝贝似的托到阿晴面前。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是一只发黑了的银镯子。做工粗糙。程奶奶笑道：“今年咱们也过个年。明个把这个拿去换些吃的来。”

阿晴笑道：“这是您的嫁妆吧。您还是自己留着吧。我有钱。我来置办年货。”

程奶奶赶忙摇头：“那可不行。总让你破费。”

两人推让了一番。最后达成一致。镯子送给阿晴。年货阿晴出钱置办。程奶奶把那镯子套在阿晴手上笑着说：“我当年带这镯子的时候也跟你一般大小。这一转眼就是该进棺材的人了。”

笑着笑着她那一只浑浊的眼睛流出泪来。阿晴赶忙安慰：“奶奶。大年下的不许哭。咱们高高兴兴的。”

程奶奶擦了泪点点头。阿晴一直想着给程奶奶治治眼睛。顾六郎留给她的药箱就在乾坤珠里。她翻找过，不知道那种药能对症就没敢用。好几次想带程奶奶去看大夫，怕花钱都被拒绝了。听说年下有个城里坐堂的郎中回来过年，就想着去找他看看。一大早她就带着药箱拉着程奶奶去找那郎中。那郎中是个五十多岁的清瘦男人。个子不高但精神矍铄。阿晴打开药箱想让郎中给配个药。结果郎中看到那一箱子药眼睛都闪光了。不停的搓手。阿晴才知道顾六郎给了她一箱什么宝贝。郎中很快配好了药。没要钱，却把顾六郎的药方给抄走了一份。没几天程奶奶的眼睛就好多了。看来千云山上的草药果真不是凡品。大年三十的晚上。一老一小两个女人对坐在炕桌两边。脸上都过着笑。看着程奶奶笑的像个孩子一样。阿晴也很开心。桌子上是一大盘饺子。一大碗猪肉炖白菜。程奶奶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瞒你说。我都快有三十年没吃过猪肉了。”

阿晴夹了一筷子放在她碗里道：“那今天就多吃点。”

程奶奶捧着碗。低头看着碗里的肉表情又哀伤起来：“哎！我这辈子真是白活了。到头来连个亲人都没有。”

说着竟哭起来。阿晴心里也难受。大过年的她也一样孤身一人。不知道自己的亲人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很想她。想着想着竟然也落了泪。好好的喜悦气氛瞬间荡然无存。后来这顿年夜饭就吃成了诉苦大会。潦草结束。没想到第二天一早竟有人来拜年。程奶奶十分吃惊。今天这是太阳从西面出来了？来的是她的妯娌，昨天听程奶奶说好像是姓季的。带了个年轻人。拎了两包果子。来人一看就是个能说会道的老妇人。一脸的世故。那年轻人态度傲慢。进了屋吧礼品往桌子上一放大咧咧的就坐在了凳子上。不知两人来意程奶奶很局促。当年这个妯娌可没少背地里捅他刀子。自家的房子也被她霸占去了。程奶奶见了她还真有些犯怵。生怕她又来算计自己。阿晴看着程奶奶的畏缩样子，就已经了然了大半。一边自顾自的在灶头烧着火。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说什么。那季老太拉住程奶奶的手极其亲热。不知道的可能会以为他们是一对亲姐妹。阿晴心里吐槽：还真是越狠毒的人越会伪装。不过说了半天却没听出来这是唱的哪一出。季老太只是说了些叙旧的家常话。那个年轻人仰着头一脸傲气，可眼神却时不时瞟着阿晴。阿晴立马明白了那眼神的意味。心里恶心极了。不多时两人就走了。程奶奶舒了一口气。阿晴道：“大年初一黄鼠狼就上门了！真晦气！”

程奶奶叹气：“可不是。不知在打什么缺德主意！”

阿晴道：“奶奶，你别怕。我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