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一方小天地里晨昏颠倒。她搂着他的脖子喊啊,哭啊,“阿遇……阿遇……”声音一声声的破碎的不成语调。美而不自知,睁着天真的澄亮亮的大眼睛勾人。他有意避开,可小姑娘不让,用着老套的计策,欲擒故纵,可人太嫩了,所有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又娇俏又笨拙。他告诉她,要是男人不喜欢你,你使再多招儿也没用,那他配合她干什么呢?明知道她使招儿,还不是进了她的套儿!那个汉斯学长真是让人泛酸啊!酸得他嘴里发苦,牙都倒了。他恨恨吃掉情敌送来的爱心蛋糕,一口也不给她留。小姑娘想吃呀,喔,嘴里还是甜的,那先接个吻吧。十指相扣把彼此套牢了,两个人开始没羞没臊的日子。从小被人伺候惯的少爷,被逼着洗手作羹汤,没办法,姑娘嘴刁啊。铲子勺子铿铿嚓嚓,手艺还真给他练出来了,就是屋里的烟雾报警器不作美,叫得猖狂,房东老太太拄着拐杖颤巍巍奔下来,叽里呱啦一通斥,那姑娘还没心没肺笑得前俯后仰。少不得要大刑伺候,她又哭唧唧地求饶,小姑娘水做的人儿一样,开心了也哭,难过了也哭,送她玫瑰花她哭,他受伤了她还哭。在大教堂里,编个草环戴她无名指上的时候更是哭得稀里哗啦……金豆豆真的不要钱一样。他那时候穷得叮当响,买不起戒指,他站在耶稣雕像的前面跟她说:“媳妇儿,等你大学毕业我们就结婚,到时候我给你换个真钻石,要大的,你想要多大都行。”
她欢喜地摸着无名指上那个绿色的环,说:“这个就很好……”多好啊,多好的日子,不论是哭还是笑,都是甜的,真真甜进人的心坎里。忽然,“嘭!”
的一声巨响,车子撞上来,什么都没了。身体一瞬间失重,高高飞出去,再“嘭”一声,身体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上。薄景遇的眼前突然黑了,大脑像突然被雷劈了一下,轰轰然空白一片,迟缓了好几秒,五感才回到身体里来。脑袋尖锐的刺痛。周遭喧嚣的声音争先恐后地涌进耳朵里,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尖鸣,交警的口哨,鼎沸的人声……意识往深渊里掉,细细的一根丝吊着,他五指痉挛般地扣住地面,恐惧如潮水一样涌上来。安安……他的小姑娘……他的安安……不要闭上眼睛……不然他的安安又要哭了……可他还是没有坚持住。脑袋里那根弦铮一下断了,他掉进了无边无尽的黑暗里。梦也跟着黑了一瞬,然后白光乍现,后面的记忆也紧跟着连上。车祸,他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母亲来了,带他去了美国。可安安呢?他的安安呢?他的安安在哪?为什么不在他的身边?他为什么不去找她?她一定在出租屋里等着自己呢,快去找她啊!一幕幕影像流过,像按了快进键,他焦急的不行,心里有个迫切的声音,快去找她!快去找他的小姑娘!可他没有,从在病床上躺着,到坐着,到能下地站起来,到出院,他完全没有行动,甚至提也不提,好像生命里完全没有这个人一样。他在那个身体里,又好像漂浮在半空,他就那么睁眼看着,看着自己慢慢康复,然后踏上去美国的行程。心里一阵阵发寒,发苦,难言的愤怒涌了上来。他朝自己嘶吼:“别走!你不准走!安安还在这里,你要去哪儿?”
可回忆中的那个自己毫无所觉,还漫不经心笑着跟来探病的老朋友嘻嘻哈哈。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了,痛苦万分,他歇斯底里地喊:“停下来!停下来!薄景遇,停下来。”
“你走了就再也见不到安安了!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蓦地,快速流逝的画面停住,他的呼吸也跟着屏住了。他又看见了他的小姑娘,他的安安了。人潮拥挤的街头,她与他擦肩而过,她叫他:“薄景遇。”
他回头看她,她裹得很严实,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她眼睛里的光亮的吓人,带着殷殷期盼,可他回头,却对她说:“我认识你吗?”
那双眼睛里的光在他的话尾“噗”的一下就灭了,她猝然转身,急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