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笙睡了整整一天,醒来的时候外头天还是黑的。她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屋里暖黄的光线,微微侧头,一垂眸,就瞅见紧挨着着她趴在病床边的五个乱糟糟的脑袋顶。薄景遇趴在床边上睡得正熟。安笙的右手还被他抓着,从昨天进产房的时候就没有撒开过,这会儿已经麻得没了知觉。安笙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动动胳膊,想把手抽出来,结果一动,把人吵醒了。薄景遇抬起身子,迷迷瞪瞪睁不开眼睛,趴的太久,半张侧脸压出纵横交错的红印子,瞧着很滑稽。“老婆……”他咕哝了一句,抬手揉了揉模糊的眼睛,这动作让他显得十分稚气。安笙静静看着他,心底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感。她的男人,她的丈夫,她的挚爱,可往后却再也不能相依相偎了。下一秒,她将头转到另一边去,眨了眨眼睛,抿掉浮上来的那层雾气。过了片刻,她才又把头转回去。薄景遇已经完全清醒了,定定地看着她,黢黑的双眸里是一片清明。俩人的目光对上,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病房里很安静,落针可闻。窗户外头冷风呼啸,门口看守警察交谈的声音隐隐约约。最后还是薄景遇没忍住,他清清嗓子,对她说:“是女儿,六斤四两,很健康,很漂亮……”他说着忍不住扬起嘴角,其实他也只是在产房里匆匆扫过女儿一眼,出来后一直在病房里守着安笙醒来,还没来得及去看她。“……她哭得很有劲儿,声音又清又亮,可好听了……”自家闺女,什么都是好的,哭也一样。看着安笙,他嘴角的弧度渐渐放大起来,“……她眉眼都长得像你,还有嘴巴,鼻子倒是像我一点吧,反正很漂亮,比别家姑娘都漂亮……”他绞尽脑汁将那匆匆一瞥具象起来描述给安笙听,明明闺女就睡在隔壁,可谁都没有说抱过来亲眼瞧一瞧。薄景遇在等安笙开口,可她只是安静地听着,看着他,默不作声。她听得很认真,薄景遇都能感觉出来的那种认真。可她偏不说要瞧一瞧女儿的话。这其中掩藏的意思,让薄景遇心里忍不住有些焦躁,甚至是害怕。说到最后,无话可说,他嘴角扬起的弧度又渐渐隐去。“安安,你要看一看我们的女儿吗?她就在隔壁……”到底没忍住说出口,声音下意识放得轻轻的,带着一股几不可查的央求意味。屋里静了半晌没有声音,薄景遇无意识屏住呼吸,静静看着她,静静等着,一两分钟的时间,他像过了漫长的几个世纪那样煎熬。“不了吧……”安笙的声音很轻,很轻,说完她就轻轻闭上眼睛。薄景遇看着她,一双手倏地攥紧成拳头,默了片刻点点头,自己给自己找理由道,“也行,今天太晚了,大家都累了,抱来抱去的很麻烦,一会儿万一哭起来再吵到你。”
说着,他又笑,虚伪的不行,“等过两天吧,等你精神好一些,我再抱她过来给你看好不好……”冗长又多余的解释,此地无银三百两。安笙又睁开眼睛,望向他,里面微光浮动,一闪而逝。薄景遇有些受不了她这样平静沉默地注视自己,伸手挡住她的眼睛。“薄景遇……”我不想见她。后面伤人的话,她没能说出口,唇就被狠狠堵住,将她所有的声音吞没。薄景遇用了很大的力气,不为欲望,只是一种手段,用来发泄与惩罚。安笙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对他,对迦南,对他们刚出生的女儿这么狠心!她怎么舍得,舍得对他们都这么狠心!这一刻,薄景遇痛苦,绝望,愧疚自责,满满的负面情绪,牢牢将他裹住,让他全身痉挛般的抽痛。安笙没有挣扎,没有反抗,任由他吮咬着自己。薄景遇为她的顺服感到一点儿心安,恶狠狠的吻不由自主地温柔下来,舌头顶在她的齿关,撬开,钻进去,渐渐带上缠绵的意味。就要沉迷的时候,他身体却倏地一僵,呼吸都断了。因为,他捂在安笙双眼上的那只手,忽然摸到一片冰凉潮湿的眼泪。她在哭,无声无息。一股悲凉的感觉霎那间又从薄景遇心底深处生出来。他退出去,却未离远,干燥温热的一双大掌捧住安笙的脸,抵着她的额头,贴着她的鼻尖,轻轻来回地蹭。她眼里的泪沾到他脸上,好像他也跟着一起哭了。他抱住她,两只胳膊慢慢收紧,低低地唤:“安安……安安……”一声一声,带着祈求。他没说别的话,也不让她说别的话,现在他们都没有足够冷静,不是谈话的好时机。等几天,再等几天……可如果她还是想不通呢?那时候他该怎么办?她要是不要他,也不要孩子们了,那他要怎么办?薄景遇倏地松开她,站起身,“你该饿了,我去让人送吃的过来……”他说完转身就走,快步冲到门外才停下来,好像后头有什么让他绝望的东西在追他一样。此刻,他还是早上从产房里出来时那一身狼狈打扮,愣愣站在门口不动了,好像迷路的小孩儿不知道要往哪里走一样。守门的警察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个小心出声,“薄先生?”
连喊了两声,薄景遇回过神儿来,转身看他们一眼,点点头,抬脚往隔壁病房走。闺女躺在婴儿床上睡得很熟,老宅里早早备下的保姆在旁边看着,见他进来,忙站起身,喊了声,“二少爷。”
薄景遇摆摆手,走到床边,低头去看睡着的小娃娃。他们的女儿看着好像大了些,可还是很小。薄景遇看着看着,忍不住伸过去了大掌,比了比,好像一只手掌就能盖住。他在椅子上坐下来,趴在婴儿床上仔细打量。小姑娘皮肤红粉粉的,头发茂盛,乌黑发亮,睫毛也是浓密纤长,那眉眼轮廓果然是像极了安笙。薄景遇掀起唇角,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