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舟一手指到阮思娇的计划书上，阮思娇低头，见顾沉舟的手正指在她提出的一点建议上，那一条她写着：可由厂里统一供周边工厂食堂，多余的蔬菜可分给参加劳动的职工家属，所换卖收入可做福利。阮思娇眼睛扑闪了闪，“这有问题吗？我特意写了由厂里统一供给周边工厂食堂，不是私自买卖。”

“农村自留地种出来的蔬菜只能自己吃，拿给邻居换钱不也算私自买卖吗？”

顾沉舟问。阮思娇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看来她对这个时候的政策还是了解不够多啊。“那就改成上交给厂里，由厂里安排出售，再给员工发福利。”

顾沉舟点点头，算是认可，随后又指向另一处，“还有这生猪的任务，这里是工厂，不是生产队，根本就没有生猪任务。”

“这是丁厂长提出来的。”

阮思娇立刻说。顾沉舟看了她一眼，“那你也要想个能行得通的办法去实行。”

阮思娇：“……”她歪了歪头，随后问道，“那如果让丁厂长去跟生产队的沟通合作呢？咱们可以不要表彰，只要生产队那边发福利补给呢？”

“这倒是可以试一试，丁厂长肯定乐意去跑这趟关系，这对生产队也有好处。”

阮思娇松了口气，“别的地方呢？”

顾沉舟摇头，“没了，其他都很完美。”

“还好，要是一条都不能用，我可得郁闷死，我想了老半天呢！”

她就说嘛，她吭哧吭哧列出来的计划表，怎么可能会出大差池。至于顾沉舟提出来的两点，她当场就想出了解决办法，所以，这都不是事儿！顾沉舟耸肩，“你不是向来都很有自信？不然，怎么会把这活儿揽上身？到时候丁厂长给你记功，回头拿到褒奖的还是复工的阮叔他们。”

阮思娇闻言，扬唇便笑了起来。“我可没想着立什么功。”

“那你就不怕这活儿搞不好，你不但会做无用功，还会被那些不理解你的家属们怨恨？”

“我倒是没想那么多。”

阮思娇嘴巴撅了撅，“再说了，做无用功的多着呢，农村大集体、工厂大集体，好多地方都在做无用功！”

这是一句牢骚，说说就过的。但是顾沉舟却突然沉了脸色，“以后这种话不许再说！”

阮思娇一个激灵，她忘了，说这话要是被举报上去，能把她抓去劳教去。吐了吐舌头，阮思娇耸肩，“那我就没招了。”

在丁厂长面前还一副雄心壮志的模样，现在阮思娇完全歇菜。这时阮思娇才想起另外一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怎么在这里？”

“你们丁厂长把这事儿报上去了。”

顾沉舟说。阮思娇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但她还是疑惑，“那跟你过来有关吗？”

“上级领导很重视这件事情，抽派人手过来帮助你们厂搞开发，现在你们厂已经成试点了。”

顾沉舟说。阮思娇惊讶，从她跟丁厂长说起这件事，到这会儿也就几个小时的时间吧！他们还没折腾出半点眉目呢，丁厂长就已经报上去，并且得到上级领导的重视了？突然被重视起来，压力感瞬间增了好几倍。阮思娇一下子瘫软在凳子上，“这下想撂挑子都不行了！”

“这个念头最好现在就掐断，你不但要带起开垦这股风，还必须得做好，而且不能让人抓出错处来。”

顾沉舟补充说。阮思娇直接扑倒在桌子上，“丁厂长也太迅速了吧？我计划书都还没给他看呢，怎么不等这件事落实了，再往上报告啊！”

这下好，丁厂长急着邀功，可把阮思娇给害惨了。她现在连退路都没了，这出头鸟当得不好，往后还能在厂里待？万一整严重了，再给她扣一个走资本主义的高帽子，她还得被抓去批斗去！阮思娇趴在桌子上，脸都被桌子给挤变形了，嘴巴嘟嘟的反倒有些可爱。“想认输了？”

顾沉舟掀起唇角问她。“我是随便认输的人吗？只是被你点醒后，我发现这些计划有些不好实行。”

这事儿要是不给职工家属利益，人家肯定不干。可要是把利益分给职工家属了，那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阮思娇可不敢。况且就算种出菜来，也不能拿去卖，换不着钱，那些职工家属也不会愿意白做工。她再在再看自己写的那些计划，阮思娇总觉得顾沉舟把她夸高了，她现在咋觉得，好像没一条能行得通？顾沉舟拉了张凳子在旁边坐下，冲阮思娇掀唇一笑，“你也别过分忧虑，计划行得通，只是需要调整，再说了，我这不是被派过来帮你的忙了？”

听到这话，阮思娇瞬间目露精光，“有你帮忙，肯定好些。”

阮思娇对政策不大熟，所以才犯了低级错误。但顾沉舟不同，他对政策熟，而且常年开着车东奔西跑，头脑、眼界也都开阔。顾沉舟出的点子，肯定都是行得通的。阮思娇哪里知道，其实顾沉舟过来帮忙，是他自己要求的。县领导给各单位开会，他们运输队也要派一个人过来支援，顾沉舟就立刻要求派他过来。这开垦荒地的活别人都不跟顾沉舟争，运输队领导立刻就同意了顾沉舟的申请。不光是运输队，别的部门也都有被派过来支援的，只不过人家还没来炼钢厂报道而已。顾沉舟已经拿起笔，另外拿了一张纸。他起笔，就在自己拿的那张纸上落下一行潇洒的字迹。“我们这样改，就能避免犯错误，还能调动职工家属的积极性，免得没人愿意参加这场劳动，让你这个计划落空。”

顾沉舟说。他一边讲解，一边在纸上一条一条的写下来。其实阮思娇写的那些计划都能用，但是做事的方法得改一改，改成符合政策的方式进行。没过多会儿，顾沉舟就已经改了大半。阮思娇坐在一边，她看着顾沉舟重新把计划写下来，又抬头看顾沉舟认真讲解的样子。总感觉，顾沉舟似乎变了。可到底哪里变了呢？阮思娇拧眉，她一时想不明白，但就是感觉顾沉舟变了。顾沉舟讲着讲着停下来，他抬眼看着阮思娇，“怎么了？听不懂吗？”

阮思娇眼睛一扑闪，又慌忙摇头，“没……没有。”

她刚刚拧着眉头，顾沉舟还以为她听不明白呢。阮思娇说她能听懂，顾沉舟就又开始讲起来。阮思娇突然想到顾沉舟是哪里发生变化了，他的话变多了！依着阮思娇对顾沉舟的了解，他绝不爱管别人的闲事，就算闲事找到他身上，他也会扭头就走。如果是实在看不过眼，不管不行的事，顾沉舟伸手管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张嘴滔滔不绝。他给阮思娇讲计划的时候，真的是认真到不行。阮思娇双手托住自己的下巴，眼睛看着顾沉舟，唇角不自觉就上扬起来。“顾同志，过来送货？”

丁厂长的声音突然传来，阮思娇立刻坐好。顾沉舟也停下来，冲丁厂长点了点头，“队里派我过来支援你们厂开垦荒地的事。”

丁厂长一听，脸上一阵惊喜，“你们队派你过来了？”

见顾沉舟点头，丁厂长又惊喜的问，“那别的部门呢？”

“听说都派人了，这两天应该就会陆续过来报道。”

顾沉舟说。丁厂长高兴起来，县里果然很重视他们厂的这一壮举啊！这样看来，只要他们这个事情能做成功，就一定能当上典型，他这个厂长往后至少能在他们整个地区扬名，说不定整个省他都能出名呢！“丁厂长，我刚刚在计划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做，刚好顾沉舟过来，他给了我不少好的建议呢。”

阮思娇立刻给顾沉舟记一功。丁厂长点头，“好好，那你就多听听顾同志的意见，好好计划一下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办，一定要把它办好了，以后这件事就由你全权负责，我让小刘全力协助你！”

这回，丁厂长说话的力度比阮思娇先前提出建议的时候，力度大得多。阮思娇的建议顾沉舟已经改到最后一条，她直接把自己写的那份揉在一起塞进兜里，然后把顾沉舟的那份拿起来。“丁厂长，这个是顾沉舟写的，你看一下有什么问题。”

阮思娇说。丁厂长接过一看，不住点头，“不错，顾同志你可真有本事啊。”

顾沉舟淡笑了下，“是阮思娇写的，我就帮着出了点主意。”

“好好，”丁厂长点头，“年轻人，不骄不燥，好。往后还要你多帮帮阮思娇同志，你们共同进步，哈哈。”

现在丁厂长的脸上充满了笑容，笑声十分爽朗，哪里还有这几天愁云密布的样子？小刘去各车间通知单职工家属往后在厂里开垦荒地的事，这会儿正好回来。“小刘啊，你给阮思娇同志、顾沉舟同志弄两张桌子过来，往后他们跟你一起办公。关于厂里开垦荒地的事情，县里已经从各部门抽调人手过来支援，你以后要全力协助阮思娇同志把这件事情办好！”

小刘秘书一听，立刻点头，“保证完成任务！”

县里各部门都要派人过来支援了，他哪敢不好好协助？－－厂里单职工家属全部集合，不管是愿不愿意参加劳动的，都过来了。这些人里有好多是持观望态度的，毕竟小刘去通知的时候并没有明确他们能从劳动中获益多少。四十多个人，集中在后院那块空地上，阮思娇做了简单的开场白，说了厂里打片把这片荒地开垦出来的事情。大家也都已经知道这个事，阮思娇话刚讲完，他们就有人问，“那厂里打算给我们什么？”

甚至还有人问，“种出来的菜是我们自己的吗？”

底下有人说，“那怎么可能！你这样说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知道不？这些地是厂里的，是公家的。”

这话一出口，立刻就有人摇头，“那还是别干了，出力不讨好，万一想吃几颗菜，再被抓去批斗可不值。”

然后，就开始有人往外走，连会也不打算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