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骊巡查罢军马圈和草料场,打算回将军署喝点水歇息歇息,忽又想起渭河一侧花篱墙的栅门还未亲自检查,便策马朝渭河方向直奔而来。他向来做事认真严谨,每一项工作都要亲自过问、亲自检查核实,随着工程临近完工,督察署的人监督得越来越严格细致了,他因此倍加的用心。行至新建的车、轿停放场时,他听到前面一声严厉的吼叫,便催马赶了过去。范骊看到东方赤谷,高声问:“校尉,怎么回事?”
东方赤谷说:“禀报范将军,她俩擅闯警戒道,那位还不听警告执意要去渭水那里。”
范骊近前勒住马,摘下凉草帽扇着汗津津的面部,看到姜淑瑶的发型很奇特,严格的说是被姜淑瑶美貌深深的吸引了,突然眼睛一亮。他听说陵园工地来了一个后朝的女画工,正打算抽空去见识见识,不想邂逅相遇,更没料到如此娇美。他默默打量着姜淑瑶,克制住惊讶的失态,绕着湾子问东方赤谷:“若是本将军没猜错的话,这位就是从后朝光临的画师了?”
东方赤谷说:“正是。”
范骊向姜淑瑶作个揖,口气十分的温和、客气:“幸会!……很抱歉,这里有禁令,劳工一律不得接近警戒道,更不准到篱墙外面。”
姜淑瑶对苛严的规定心怀不满,又不想多费口舌,说话的口气带着生硬:“既然定下了这规矩,我们就遵守吧!”
范骊见姜淑瑶带着情绪,和颜悦色的说:“……不过我们可以奏请司马总管……希望他对你这位后朝人网开一面。”
姜淑瑶听了心里舒坦了些,又见范骊态度和蔼,且相貌英俊,风度翩翩,立马心生好感,忙说:“谢谢,因这么点小事,大可不必了!”
范骊说:“凭感觉,师傅是襟怀宽广之人。”
见两人汗流满面,端着木盆显得有些吃力,咧嘴笑了笑:“放下歇一歇吧。”
姜淑瑶很听话地放下木盆,心里顿时暖融融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只以柔柔的目光默默回应着范骊的关心,各种影像在视线里晃来晃去:身材伟岸,宽额,方脸,阔口,挺直的鼻梁,蒜头形的鼻头、鼻翼,嘴唇棱角分明,嘴角微微上翘,一双炯炯有神的丹凤眼,眉宇间有一颗褐色的瘊子,耳朵的耳轮十分明显,整个形象阳刚英武中透着友善、温和、乐观、沉稳与睿智!仿佛强大的磁场,紧紧地吸引着她的注意力,当目光与范骊的瞳仁再次相交时,她恍然觉得有些失态,赶忙将头扭向一边。范骊同样被姜淑瑶花容月貌和优雅从容的气质倾倒了,竟旁若无人地凝望着姜淑瑶,见姜淑瑶有意避开自己的眼睛,也立马理智了,用手指指远方,说:“那面有个净水湾,是专供工地饮用水和劳工们洗衣物的地方,顺着宁清园花栏墙近旁的便道一直往前走,过了鱼池不远就到了。”
姜淑瑶立马恢复了先前的稳重与自然,说:“谢谢范将军指点!”
杨爽见范骊只跟姜淑瑶说话,而且两人有些眉来眼去的,向前蹭了蹭,故意挺了挺胸,晃了晃脑门,笑望着范骊,重复着姜淑瑶的话:“多谢范将军指点!”
范骊扫一眼杨爽,对姜淑瑶说:“我得巡查栅门去了。”
说着跃上雪云马,吩咐东方赤谷:“咱们各办其事吧。”
东方赤谷说声“遵命”,两班人马各自走了。姜淑瑶和杨爽拐上宁清园花栏墙旁的便道,忍不住回头张望,恰好范骊转回了身。范骊朝她摆了摆手,催马走去,她也立马朝对方摆了摆手,竟不由的生出恋恋不舍之感。杨爽斜着眼望望范骊,又瞥瞥姜淑瑶,撇了撇嘴。姜淑瑶的脚朝前迈动着,忍不住又回首眺望范骊,忽然想:如此英俊潇洒、气宇轩昂的男子,还是头一次遇到啊!感叹着,心竟然莫名其妙的敲起了小鼓,脸也热哄哄的。姜淑瑶和杨爽过了宁清园的花栏墙,路经新建的便殿和寝殿建筑群,中途不断碰到拉水的马车,大木桶里清粼粼的水涌荡着,溅出的水滴将路面洇得湿漉漉的。一路上,姜淑瑶的眼前不住地闪出范骊的影子,与杨爽说话也心不在焉,前言不搭后语,弄得杨爽嫉妒心加重。拐了两个弯,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一个大池塘,水光粼粼仿佛一面大镜子,小路受水塘的阻挡,向左环绕而去。出于好奇,她们没走小路,而是登上岸堤沿着池塘前行。池塘面积很大,遥望对岸,眼睛都有些吃力,岸上绿树成荫,鲜花烂漫,不远处的岸边有一座房子,房前有两名拿着兵器的兵士在走来走去,离房子不远处的水面上漂着一叶扁舟,舟上三个精壮的汉子正在捕鱼,不时传来惊叫声和嬉笑声。水很深,很清澈,能看见里面的鱼在游动,两人边走边观赏着池水。杨爽望着水里游动的鱼儿,说:“抽空咱两来这里钓鱼吧。”
姜淑瑶斜了杨爽一眼:“想得美,肯定不让随便钓。”
不一会两人就走完了池陂,眼前忽然出现了莘莘人影,人影从警戒道附近一直向南绵延而去。名曰净水湾,其实是从花篱墙和警戒道下穿流而出的河流,这是从渭河引出的一条人工河,河通向灵安寺附近向东折去,绕了一个U形大湾,再归入渭河。最上游接近警戒道的地方横着一道堤坝,坝里水面很阔,形似半圆的池塘,岸边聚着不少正在装水的马车。堤坝开着口子,出水口下方便是河道,河面宽阔,水流柔缓,五座木桥分散横跨河道,连接着对岸的工程管理部、督察署、驿馆,及淳于彪的将军署、所辖的警备部队军营、粮蔬仓库、军马厩、草料场、劳工食宿区,有兵士、劳工食宿区管理人员和运送建筑物料、粮食蔬菜的马车在桥上来来往往。两岸洗衣物的人不少,全是新来的画工,两溜人影向下游延伸,远远望去好像蹲在河边的大青蛙。有的人正陆续赶来,不少人姜淑瑶和杨爽都认识,有的是和她们住在一排宿舍的,有的是和她们在一个食堂吃饭认识的。河水清澈见底,下面的石子和水草看得一清二楚。渭河的水其实是浑浊的,它有一条支流叫泾河,泾河的水清澈,据说泾河的水流汇入渭河时嫌弃渭河的水污浊,竟不与其融合,独自流淌,始终保持着湜湜的水体。起初工程开工时考虑到工地人多用水量大,让劳工开挖渠道,将清澈的泾水引进了陵园工地,供人畜饮用和洗衣物。水流两边靠岸的地方有不少青蓝色的大石头,这是专为劳工们洗衣物设置的。姜淑瑶和杨爽选了个空位,赶忙洗了起来。洗的人多,东西脏,又聚在一起,上游洗下的脏水一股一股地涌到了下游,下游的人只好用污染了的水洗。杨爽看着涌过来的一股股泛着灰色泡沫的污水,皱着眉说:“这……他娘的,只怕是越洗越脏了!”
姜淑瑶说:“唉,出门在外,凑合吧,总比不洗强!”
两人动作很麻利,不一会就洗完了。临走时发现南面也有返程的路,但又怕不好找宿舍走了弯路,便原路返回。姜淑瑶慢悠悠的走着,一面东张西望,更多的时候朝着警戒道方向扫视,很希望再见到刚才遇到的那位范将军,确实,她已经被他深深地吸引了。杨爽看到姜淑瑶心神不宁的样子,立刻明白了她的心事,揶揄说:“遇到一位年轻帅气的将军,魂牵梦绕了吧?”
姜淑瑶笑了笑,故作镇定:“什么魂牵梦绕?我是第一次来这儿,感到一切都很新鲜的,你尽信口雌黄!”
两人绕过一座大殿,拐了一个弯,姜淑瑶没遇到想见的人,却遇到了一伙穿戴邋遢的男劳工。劳工的队伍很长,几乎一眼望不到末尾,队伍两边零零星星跟着腰挂弯刀的兵士。队伍里的人一律蓬头垢面,满身的泥水,面带着倦容,步履蹒跚着,有的边走边拭脸上的汗水,仿佛一条疲倦不堪的长蛇在缓缓游动。两人见劳工们走过来,赶紧靠边,与队伍相会时,最前面的劳工仿佛听到了口令,几乎同时将脑袋扭向了她两,眼睛瞪大,原先晦暗无神的眼珠立马闪出灵动之光,仿佛一群盗贼忽然发现了自己想偷的东西,但更多的人在盯姜淑瑶一个人,神情十分怪异,仿佛发现了什么稀奇之物。劳工们走过去了仍频频回首,有的人甚至脚朝前迈动着,眼睛还在紧盯她们的背影。姜淑瑶见状,立马低下头加快脚步,杨爽倒显得不在乎,挺着胸抬着头,有时还故意朝队伍扫视一下,直到姜淑瑶给她使眼色,才紧跟上去。随着队伍的前行,不断有新的脑袋扭向她们,不安分的眼睛不断增加,眼神很复杂:好奇的眼神,燃烧的眼神,色眯眯的眼神,挑逗的眼神,爱恋的眼神,恋恋不舍的眼神……队伍的末尾有几个带脚镣的人,踉踉跄跄地跟着没带脚镣的人,不时落伍,不时被后面的兵士用脚和鞭子督催着,却也误不下将眼珠瞄向姜淑瑶和杨爽,连两边的不少兵士也忍不住和劳工们同流合污了,而且队伍明显放慢了速度。突然有人打起了口哨,紧接着口哨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口哨声中还夹杂着“哎哎”的叫声,明目张胆地跟她两搭讪,精神萎靡的长蛇变成了热血沸腾的长蛇。兵士们似乎想到了自己的职责,赶紧制止。“你们干什么?干什么?”
“不得无礼!”
“赶紧走!”
“真是些发情的叫驴!”
“都给我闭嘴!”
……长蛇伴随着唿哨声、搭讪声和呵斥谩骂声,吵吵闹闹地游走了。姜淑瑶瞥瞥远去的队伍,说:“失策了,我要是改成你那样的发型,就不至于显眼了。”
杨爽撇撇嘴说:“不是发型特殊,是模样特殊,把他们给迷住了。”
姜淑瑶笑了笑说:“完全是胡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