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姜淑瑶洗漱毕,端着木盆往水沟里倒洗脸水。瞥见一伙女工聚在栅门前,且听得吵吵嚷嚷,知道那些人又在软磨硬缠的要出去溜达。这些天,每逢晚饭后,总有一些人凑到栅门前,央求兵士们放她们出去闲游,每次都碰了钉子。姜淑瑶也很想出去放松放松,见女工们屡碰钉子,不想这个时候过去凑热闹。杨爽多次怂恿她领着出去,还恭维她特殊人物,又深得司马总管器重,兵士们不敢拒绝,使她一直在蠢蠢欲动。突然一声怒喝:“不要再纠缠了,听见没有?!”
女工们纷纷向后退散,其中几人嬉皮笑脸着跑回了宿舍。杨爽一脸的不高兴,气咻咻返了回来,不是扭头朝栅门处望望,一面口里嘟嘟嚷嚷,听不清说些什么。姜淑瑶笑眯眯的望着杨爽,杨爽瞥瞥她,也不搭话,自顾大步流星朝她们宿舍走去,关门时将门板甩得震天响。姜淑瑶回到宿舍时,杨爽正拿着还未绣完的香囊,一动不动的呆望着。杨爽扫了一眼晃进来的人影:“那个死兵,好话不知说了多少,就是不让我们出去,哼!”
姜淑瑶笑着说:“尤其废那口舌,还不如完成送情人的礼物呢。”
“说的在理,绣香囊!”
杨爽说着,找出针线,埋头穿针引线绣了起来。姜淑瑶一时无聊,想吹曲子,又怕引来女工们,她们一来,总是没完没了的让她吹曲子,想休息了又不好意思撵她们走。忽然想起了范骊,便身不由己的转身出屋。外面已暮光暗淡,人影寥落,她驻足眺望栅门,希望范骊出现在那里,但门口处空无一人。不由的心里焦躁,相见心切,但近在咫尺,却远似天涯。越是见不到,越是想见到,竟鬼使神差般的朝栅门走去,她想他也许会巡查到此吧?近得门前,探头向外张望,只见那个兵士在不远处踱来踱去,吊在腰间的弯刀晃晃悠悠。踟蹰了片刻,便返了回来。她不是不敢开口,而是未有司马昊的特许,不想开口。她估计只要自己提出要出去,兵士们不会拒绝的,这从兵士们见到她那么客气和礼貌就能看得出来,她是怕给司马昊出了难题,尽量想给人家留个好印象,实现远大理想此人至关重要。她忽然感叹秦代的落后,心想,要在我们朝代,不方便见面,打个电话就能聊天,就能说知心话。怪不得古代又多少有情人就因为没有先进的通讯设备,终不成眷属,上演了离散的悲剧!不过,她深知自己的处境还不错,她要让自己有足够的耐性,再等些时日,再好好提升提升自己的威望,然后再提也不迟。要紧的是,休息好,才能工作好,工作好了才能让姓司马的满意了。想到此处,快步回屋,见杨爽还在不紧不慢的穿针引线呢。“睡吧,休息好。”
姜淑瑶说着展被脱衣准备就寝。杨爽不解地看看她:“今天早睡呀?”
姜淑瑶:“天天应该早点休息,可不敢把身体累垮了。”
麻利地钻进被窝。杨爽见姜淑瑶睡下了,没了绣香囊的兴趣,也展被脱衣,吹灭油灯睡了。范骊自女工宿舍前与姜淑瑶见面后,已念念不忘她了,姜淑瑶仿佛一块磁性强大的磁铁,紧紧地吸引着他。他被姜淑瑶深深的吸引,除了她的年轻美貌、多才多艺,还因为她是后朝来的人,猎奇的心理也是一大诱因。下午的时候,行至彩画区附近的警戒道上,不由得扭头遥望彩画区的围墙和露出墙外的房檐脊岭,姜淑瑶的影子又倏然出现在眼前:乌黑的眼睛闪着灵气,修眉如弯月,皮肤细腻滑润,白里头着淡淡的红晕,樱桃嘴双唇红嫩欲滴,轮廓分明,牙齿整齐洁白如玉,整个相貌娇而不俗,靓而不妖,尤其看自己的眼神含情脉脉,期待殷殷,恨不得马上再见她一面,遂沿着净水湾岸折向彩画区。到了彩画区门口时,瞥见里面甬道上淳于彪麾下的几个兵士在游荡着,想进去,却又想到自己正在履行自己的职责巡查花篱墙,更主要的是光天化日之下司马昊等督察署的人可能过来,踟蹰了一会,才不情愿的离开了。他忽然很庆幸自己负责劳工食宿区夜间的警戒,想自己一定有机会见到她,即使见不上芳容,听听说话的声音也行。劳工们每晚睡得早,去迟了又会徒劳无功,他打算在劳工们刚吃过晚饭的时间点过去,顺便查查宿舍区的岗。考虑到骑马不大方便,他打算先将雪云马送回将军署,然后步行去。因一下午在外面奔波巡查,满身满脸的灰尘,他洗了把脸,再换上刚洗过的干净外装,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落落,正要出去,不料吴天义来了。因事务繁忙,加之两人轮流值班,平时很少在一起闲聚,范骊不好意思下逐客令,只好硬着头皮与其闲叙。待吴天义离开时夜幕已经降临,他匆匆赶到姜淑瑶所住的宿舍,询问了入口处站岗的兵士几句,四处张望,见没有司马昊等人的踪影,便顺着通道往里走。此时已有少部分宿舍息了灯,窗户上黑黢黢的,他弄不清姜淑瑶是在熄灭了灯光的宿舍里?还是在亮着灯光的宿舍里?不由得有些焦躁不安。他在通道里踱着,希望姜淑瑶从亮着灯光的屋里出来,但等到的却是又有几个窗户灯光突然熄灭。他鬼使神差般地挨个到有光亮的窗户前静听,恰好从最近的一个有灯光的屋子里传出说话声:“别哭了,两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快睡吧,明天还要早早出工呢。”
典型的汉中口音,且声音与姜淑瑶、杨爽的口音差别太大了,根本不是她们。而那个哀哭的女画工更不是姜淑瑶,因为姜淑瑶那么乐观豁达,又听说是司马总管的欣赏重用的人,不可能突然如此伤心恸哭。有心一个不落地在每个有光的屋子前静听,却又惦着警务,时间不允许,打算就近再探听些屋子就走人。蹑手蹑脚到了窗户前,恰好从里面传出对话声:“睡吧,休息好。”
“今天早睡呀?”
“天天都应该早点休息,可不能把身体累垮了。”
声音特别耳熟,分明是姜淑瑶与那个叫杨爽的女工的对话,接下来是窸窸窣窣的声音。范骊欣喜若狂了,迟疑片刻,终于下决心进去,正要敲门,里面的灯忽然灭了,只好满怀遗憾地踽踽离去。范骊反常古怪的行为,让站岗的兵士们困惑不已,但又不敢过问,只远远地站在那里观望,直到范骊的身影隐没在夜幕中,仍疑惑不解。找姜淑瑶未能遂愿,使得范骊与姜淑瑶谋面甚至发展关系的愿望更迫切了。翌日,他先去粮蔬仓库、军马圈、草料场那里,心不在焉、走马观花的巡查了一番,便直奔彩画区,至于司马昊等人在不在、去不去,已经不考虑了。有马拉车从门口出出进进,进去的车满载着刚出窑的陶俑、陶马,出来的车辆空空荡荡,把门的兵士见范骊过来,笑嘻嘻地望着他,显然认识。范骊下了马,假装悠闲的样子,说:“进去参观参观。”
兵士朝他点点头,说:“范将军请进。”
通道停放着不少马车,劳工们正从车上卸陶制品,有的人往彩画房前的棚子里搬运,零零星星的兵士在四周游荡着,范骊将马拴在马桩上,因不知道姜淑瑶在哪个画房,又不便打问,只好乱进画房碰运气。监工的兵士大都躲在荫凉里,他们手拎皮鞭,腰挂弯刀,有人看到他立刻跑出来打招乎问候,他照例故作轻松地说一句“来参观参观”,兵士们等他过去了又跑回荫凉里。没有谁阻拦他,出出进进、四处转悠畅通无阻。不用担心淳于彪、韩珠的威胁,却又害怕遇上督察,一路上提心吊胆,好像即将行窃的盗贼。一连走了几排画房,却都是男画工,又不好意思问女工画房在哪里,只好一直走下去。到了一辆马车旁,劳工们一边干活一边说着调皮话。一个说:“伙计,我替你搬,你替我卸,老兄也进去饱饱眼福。”
另一个说:“行啊,那么多,随便挑,随便看,又不收钱。”
“嘿嘿,撑死眼饿死×的。”
……有人笑出声来。一个劳工发现了范骊,立马噓声制止,其余劳工也立刻闭嘴。范骊断定这排彩画房里有女工,刚走进棚子不远,只听身后传来沙哑的细嗓门:“你们将军和副将在吗?”
转回身,只见棚子外面司马昊勒马站在那里,身旁还有督察王大和刘不歪,校尉胡精和几个兵士齐刷刷立在司马昊的马前。胡精回答:“禀报总管大人,淳于将军和韩副将刚去拆除工地了。”
范骊心里叫苦,不好意思再进画房,慌忙迎上前去。司马昊看到范骊,正欲开口,范骊已作揖问候:“总管大人幸会!督察们幸会!”
司马昊用审视的眼神盯着范骊:“你来这里……干什么?”
范骊掩饰着内心的尴尬,故作从容地说:“自有了彩画房敝将还没来过呢,顺路进来参观参观。”
司马昊滑动着鼓泡眼,神情肃然地说:“哦……好好巡查你所管辖的地方,严格监督在岗的兵士,杜绝玩忽职守现象,更不能发生龌龊之事啊!”
范骊表现得十分谦逊,频频点头说:“敝将记下了,遵命!”
司马昊说:“忙你的去吧。”
范骊听出了“驱逐”的意味,便不再“参观”了,说句“总管大人您忙着,敝将告辞了”便匆匆离开彩画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