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葬了始皇帝,工地恢复到原先按部就班的状态。下工后,姜淑瑶和杨爽回到宿舍去,她们发现房门换了一把新锁,窗台上有两只新钥匙,两人很纳闷。杨爽掏出钥匙开门锁,却怎么也打不开,姜淑瑶恍然大悟,赶忙用窗台上的钥匙开锁,锁子很利索地开了。推门进屋,两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板铺上又出现了两套崭新的被褥,而且档次跟前一次送来的一模一样!被褥叠得方方正正,捆着的绳索还未解开,屋里弥漫着一股新棉新布的原味。两人盯着神秘出现之物,惊异了片刻,恍然醒悟,姜淑瑶断定是范骊的一片苦心,既欣喜且感动,解绳索的手竟抖抖索索。这时,突然停了手,愀然色变,动作麻利的将原先铺盖的被褥掀起来,狠狠地扔在地上。杨爽一时懵懂,正弄不清这次是范骊送来的还是淳于彪送来的?见姜淑瑶这般举动,恍然大悟,摩挲着柔滑软绵的面料,嘴巴啧啧有声,阴阳怪调的说:“哈哈,上一回原来不是范大将军送来的!”
将姜淑瑶抛在地上的被褥叠好,与自己的那套捆在一起,自言自语道:“回家的时候带上,让家人们也享用享用贵族们的高档物品,这才是实打实的沾光,不像上一回被人当猴耍。”
姜淑瑶正情绪不佳,听如此说,脸一沉,恶狠狠的说:“你有完没完?”
杨爽做个鬼脸,没理会姜淑瑶。那回姜淑瑶胡诌说胡精也允许杨爽彩画中间可以歇息,杨爽信以为真,也不避讳兵士们注意没注意她,只要感觉乏困了,便撂下画笔伸懒腰、打呵欠、倚在陶俑上明目张胆地歇开了,很快被兵士们发现,兵士气势汹汹的奔了过来,抖搂着手里的鞭子,张牙舞爪吼叫开了:“大胆!你有什么来头?竟敢明目张胆地偷懒,想尝尝皮鞭的滋味了是不?”
唬的杨爽赶忙拿起笔继续干活。嚷嚷声不但惊动了屋里的其余兵士,也让外面的胡精听到了,他眯缝着细眯眼,用鄙视的眼神盯着杨爽,冷笑着说:“认不清自己几斤几两,能跟人家比吗?要不是看在你初犯的份上,非拉出去皮鞭伺候,能抽得你皮开肉绽!下不为例,听见了吗?!”
话音很低,却非常严厉,恶狠狠的,每一个字好像冰冷的皮鞭抽在她的心上,杨爽听得毛骨悚然,心头寒风凛冽,缩着脖子,一边彩画一边频频点头应诺。姜淑瑶见杨爽被骂了个狗血喷头,样子可怜巴巴的,立即过去劝说胡精等人,要他们给她些面子,允许杨爽累了歇息歇息。不料胡精一本正经的说,这绝不可以,她是大秦的人,又无特殊才能,她能歇息,其余画工怎么办?这个面子给不了。姜淑瑶碰了一鼻子灰,自觉理亏,事后给杨爽赔情道歉了一番,杨爽委屈的怒火也就熄灭了,原谅了她。杨爽将捆好棉褥往墙角一放,兴高采烈的说:“哈哈,真是不枉此行!”
说完,立刻想到了追求姜淑瑶的范骊,兴奋了瞬间被妒意取代了,长叹一声,沉默起来。姜淑瑶情绪有所好转,心里感叹:范兄真是个懂得关心体贴人的人,能遇到你,是我姜淑瑶一生中最大的幸运啊!见杨爽情绪低落,知道又心生妒意,郑重地说:“守口如瓶啊,不敢泄露出去,咱得有点良心,听见了吗?”
片刻,杨爽才拖声拉调地说:“听——见——啦——”姜淑瑶完全理解杨爽的心理反应,任由她恶语中伤也不急不恼,更不计较。杨爽毕竟少心无肝,也是一时间心里不爽,过后又淑瑶姐淑瑶姐的叫个不停,热乎劲跟从前一模一样了。这天晚饭一过,姜淑瑶照常来到宁清园西南角揽月亭旁的围墙外。始皇帝安葬结束了,她知道范骊轻松了些,估计有暇出来了。之前一连等了五个傍晚,范骊始终没有到来。她是善解人意的人,她想他是领兵的将军,肩负朝廷的重托,身不由己,她非常理解他的难处。这里是一片空地,里面有三棵原始松树,树的周围堆放着工程剩下的木料、方砖、瓦片、石蹾等建筑材料,非常杂乱。路程远些,却比原先的地点僻静多了。她仍旧坐在那一截稳当的粗原木上,心中毫无底数地等着范骊,无聊之中不觉吹起了名叫《春光浩荡百鸟醉》的曲子,但刚吹了几下就停住了,她又想到夜晚万籁俱静,声音一定显得很大,也传得很远,很容易被淳于彪和督察署的人听到,淳于彪听到顶多是骚扰嫉恨,而一旦让督察们发现了,对范兄不好。于是将箫收起,一面静听四周的动静,一面回忆着范骊的音容笑貌,回忆着两人曾经在一起的愉悦时刻。这时隐隐听到有脚步声响,紧接着范骊的身影便跃入眼帘。范骊轻声问:“什么曲子呀?这么好听!”
姜淑瑶望着范骊走近的身影,激动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刚吹了一句你就听见了,你的耳朵真灵呀!”
范骊伸出食指竖在嘴巴前,“嘘”了一声,将马拴在树干上,踮着脚疾步近前,伸前嘴巴在姜淑瑶额头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将嘴巴贴在她的耳朵上,油嘴滑舌的说:“能当将军的人,不光耳朵灵,眼还尖着呢。”
姜淑瑶笑望着范骊,小声说:“本来正大光明的事,好像做贼似的!”
范骊说:“嗳,偷偷摸摸的才别有一番意趣呢。虽然我把姓司马的打点住了,还是尽量低调些为好。”
凝望着姜淑瑶朦胧的面孔上闪烁的眸子,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猛地抱住姜淑瑶,脸紧紧贴住她的额头,同时在额头、脸颊狂吻起来,好像饿狼逮住一只肥嫩的小羚羊,兴高采烈的戏耍一番后开吃。姜淑瑶起初被突如其来的、略带粗野的爱物弄得有些懵懂、惊惶,接着便沉浸在无比的幸福之中,她纹丝不动,默默将双臂向后揽去,两手轻轻摩挲着范骊宽阔结实的后背,任凭范骊的嘴在面部肆意游荡。此刻,世界一下子变得空洞而又静谧,两人的心率轰鸣如雷,呼吸却细如游丝。范骊停止了狂吻,烈火般的眼神望着一双乌亮的眼睛,突然将手伸向姜淑瑶的前胸,抖抖索索的要解衣扣,姜淑瑶本能地一“激灵”,急忙用手阻挡,“别这样,你别这样!”
惊叫着,用力从范骊怀里挣脱出来,一连后退了几步,箫掉落地上,惶恐地盯着范骊,准备随时逃之夭夭。范骊立马冷静下来,感到很尴尬,笑着说:“不好意思,恕我一时冲动!”
姜淑瑶乎似觉得自己的激烈反应,有伤范骊的自尊,“噗嗤”一声笑了:“冲动是魔鬼呀!”
声音呢喃轻柔如母亲怀中幼儿的呓语。捡起箫,重新坐回到木头上,转移话题问:“假如咱两被督察们发现了,你怎么办?”
范骊也坐上去,紧挨着姜淑瑶,思索着说:“假如……?哦,你说的是假如。”
突然嘴巴凑近姜淑瑶的耳朵,声音降得更低:“这里僻静的很,不会引起人们注意的。”
说完,乘机在脸颊上亲了一口。姜淑瑶说:“你真坏!”
伸出拳头在范骊膀子上轻轻打了一下。她已经完全放松了身心,身子一歪,头枕在范骊的肩膀上,凝望着黑乎乎高耸的花篱墙。“篱墙白天好看,晚上却很阴森吓人的。”
姜淑瑶说着往紧靠了靠范骊。范骊捉住姜淑瑶空着的那只手,说:“这墙作用太大了,没有它,把我们累死也看不住劳工。”
姜淑瑶忽然目光忧忧的,问:“那些男劳工中途能回家探亲吗?”
范骊说:“不容许的,从开工到现在三十多年了,他们没回过一次家,只有来的人,没有回的人,直到主体工程完工,最近才统一送返回去一批。”
姜淑瑶听了很惊讶:“太残忍了,他们……没人逃跑吗?”
范骊瞥瞥篱墙:“有,为数还不少,但那么高的墙……还有兵士昼夜巡逻,想翻越篱墙,除非长了翅膀。”
姜淑瑶哦了一声,沉默起来。范骊信誓旦旦的说:“我身为警备部队的将军,得尽好自己的职责呢,况且我还年轻,绝不能因发生逃跑事件影响了前程。”
姜淑瑶点头称是。事实确实如此,范骊在履行职责方面是极其认真的,自承担警戒篱墙任务至今,还没有一人逃走呢,因此深得司马昊的好感和信任。范骊见姜淑瑶沉默不语,忽然笑问:“被褥舒服吗?”
姜淑瑶说:“哈哈,刚才想得好好的,见了你首先要谢谢你给我们送被褥,真正见了面倒忘干净了。”
对于淳于彪的追求,姜淑瑶在范骊面前一直避而未谈,那回送被褥就更不想让他知道了。范骊说:“不用客气,别的忙帮不上,只能办点鸡毛蒜皮的事。”
停顿了下又说:“幸亏你当了师傅,要不能吧你累垮。”
姜淑瑶得意起来:“司马总管把我待为上宾了。”
“那些做体力活的人,他们有多累,你都无法想象!”
范骊望着姜淑瑶,说话的神情语气很神秘。姜淑瑶瞪大眼睛望着范骊:“他们的劳动时间也和我们一样长吗?”
范骊点点头。姜淑瑶说:“哦,那不累垮身体吗?”
范骊说:“那是自然的了,送往役城的大部分是累病不治的人。”
姜淑瑶没言声,默默遥望着黑乎乎的墙体,心想:假如自己生于秦代,假如自己是个男的,一定也被圈在这高高的篱墙内,背井离乡几十年,说不定还命丧不归……繁星闪烁,夜幕深沉,安静极了,除了昆虫稀疏的吟唱声,偶尔传来几声青蛙的鸣叫,四周阒无人声。范骊凝视着姜淑瑶明亮的眸子,得意的说:“这地方不错吧?”
姜淑瑶点点头抿嘴一笑,说:“这就叫良辰美境。”
范骊说:“说得是,这里僻静不说,每到太阳落山,督察署的人一般就不出来了,不用担心他们找茬。”
姜淑瑶笑而不语,爱怜地望着范骊模糊的面孔,听着铿锵有力的心的搏动声,沉浸在无比的幸福之中。快乐的时光过得真快,不觉四围灯光渐稀,范骊考虑姜淑瑶明天还要早早上工,便主动提出告别。姜淑瑶返回时,范骊在岔路口目送她,直到消失在女工宿舍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