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师徒情分，这已是左慈能给出的最大忠告。远离这是非之地，自然也没人能害她。贺苏苏一开始打的便是这主意，学医之人多性格淡漠，若浸淫权利，于医道无益。是以古往今来有成就的医者多是隐士，还从未听说过哪个热衷当官的医术高超，便像她空间秘境中的那位前辈，青史上连姓名都不曾留下，那浩瀚如烟的藏书阁却足以令天下学医之人癫狂。只可惜，她现在逃不了。团子和北冥熙他们生死未卜，她被困在这深宫之中，捉襟见肘，便是逃，一时也不知该往哪去。现下最要紧的，还是得想法子找到团子他们的线索。贺苏苏想着同承欢殿的这众多探子打好关系，只是北斗七星各门扉紧闭，平日里训练也都凑不到一处，除了当日摇光探出个脑袋，她连左邻右舍是谁都不晓得。想来该从摇光下手。左慈既是一门宗主，做他唯一的弟子却是有些好处的，领着他的令牌，贺苏苏不必同寻常探子一般做早课，训练礼仪，还可在承欢殿中来去自如，已是极大的特权。这日趁着众人早课，贺苏苏装模作样到南首院子里逛了一圈，顺走两个馒头，边啃边走到西首。摇光又称作破军，主头阵，有杀伐之意，院落的主人说不准习的是斥候之术，斥候最是精通追捕踪迹和隐匿身形，是以贺苏苏并未想着躲藏，大大方方守在院落的必经之路上。然则眼看早课时间已大大过去，这间院子的主人却始终不见踪影。难不成斥候自有一套避人手段，趁她不注意时已然回去了？望着摇光院门犹疑片刻，贺苏苏终归没去敲门，一来这殿中尽是些怪人，贸然打扰难免坏事，二来宫中眼线众多，她蹲守此处已然可疑，再刻意寻人，岂不是将自己心思昭然若揭。左慈瞎了眼，便专心钻研其余感官，佐以药物，能极大提升听力嗅觉等感知，贺苏苏这一旬里将他毕生所学囫囵学遍，果然耳聪目明得很。当下刚起来准备离开，耳边听得一阵轻不可闻的推搡骂声。宫墙之内，又是这铁通般的承欢殿，谁敢如此放肆？贺苏苏暗暗好奇，摸着声音找过去，躲在假山石后，探头一看，巧的竟是那摇光主人。摇光屋主被四五人围在中间，为首一个女子衣着华丽，长袍逶迤垂地，眉眼甚是艳丽，高挑斜睨间尽显高贵倨傲。却是前院的家人子。前院与后院泾渭分明，八部是正儿八经给冒顿单于选的妃子，一群娇生惯养的贵人，从不踏足后院，宫中除了合欢，便是皇后也不得轻易踏足承欢殿。眼前贵人却浑然不顾，戴着长长甲套的手挥到摇光脸上，那小美人垂着头，神色隐忍，白皙脸庞霎时出现几道血痕。贺苏苏皱了皱眉。贵人冷哼：“莫要以为抱上了国师的大腿，你从此便可飞上枝头了，需知下人终究只能是下人，便是让皇上看了你，你也不可能受宠。今日权当给你长个记性，往后再叫我瞧见你，少不得剐了你的皮！”
她由其余几个家人子拥簇着，嚣张跋扈离开，隐在暗处的暗卫竟也置若罔闻。贺苏苏犹疑片刻，走上前去，朝摇光屋主伸出手。那日探出窗子瞧她的，乃是个笑意清浅的慵懒美人，此刻少女眼底黑沉，冷泠泠抬首望着她，好似一波死水，便无视了她自顾爬起来，一言不发往回走。“姑娘，我并无恶意，宫中女子脸上留疤总不好，我这有瓶祛疤膏，请你收下。”
摇光屋主顿了顿，并未回眸，只淡淡道：“你需知在宫中人心难测，结党营私更是承欢殿大忌。我只是一个普通婢子，你不必费心拉拢我。”
倒是个妙人，坦诚得紧。贺苏苏笑将起来“我同左宗主学毒。你也知道，左宗主门下弟子能结什么党，营什么私？是以我不是拉拢你，只是想试试我的药。”
无论在什么地方，有本事的人都有特权，左慈一手毒术出神入化，被九歌亲自留在此处，虽不得离开，却傲气得很，从不与人交往，又因是个毒物，一言不合便要杀人，是以哪怕是怪物频出的承欢殿，也十分忌惮他，旁人只听她是左慈弟子，吓也吓死了。摇光屋主闻言，瞳孔微微缩了缩，似要从她含笑的眸中看出些端倪来，许久，接过她手中瓷瓶，绷着的肩膀已松了不少。“是了，我这般烂命一条，还不值当左宗主的弟子来消遣我。”
“你叫什么名字？方才那人又是谁？”
少女又警觉起来，抿着唇不语，低着头匆匆离去。贺苏苏碰了个软钉子，悻悻摸下鼻尖，却不愿放过好不容易搭上的话，快步跟了上去，笑吟吟“我又不是我师父那老毒物，你怕我作甚？便与我闲聊几句，解解闷，有什么干系？”
少女步伐极快，身形轻灵，果是军中斥候的步法，然则承欢殿再大也不过一殿之地，贺苏苏又知她住何处，可谓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微微一叹，停下步子来等着贺苏苏追上来。贺苏苏微喘着气，笑道：“不跑了？”
“你为何非要追我？”
“我是个小毒物，旁人不同我玩，只有你那日支开窗子同我打招呼，我无聊了，便要找你。”
少女被这番谬论说的无言以对，摇了摇头，引着她到一处水榭坐下，温声道：“我叫寒衣，因被主人家捡在寒衣节。”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为先祖军人烧送棉衣，是谓寒衣节。贺苏苏一怔，想起方才跋扈女子的一番话，止住了话头。寒衣却是不甚在意的笑笑“不错，我是个孤儿，被主人家捡走，做了丫鬟才有一条性命。方才那人，乃是步六孤家的大长女，步六孤雁，亦是我自小伺候到大的主子。”
步六孤乃是大都八姓中的上三姓，地位尊崇，手底下更是兵强马壮，冒顿要一统天下，自然不敢得罪他家，也难怪步六孤雁一个家人子，便可在承欢殿来去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