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种情况几乎是不可能的。如今天下看似太平,私下早已暗潮涌动,黄石关那种地方更不必说,普通百姓为了活下去,除了成为流民,便只有落草为寇一条路。这种情况下,那些人想要找到不受她恩惠的生存方式,难如登天。但之所以说是不可能,却是因为因果。如果没有她,那些人可能早就死了,冥冥之中的因果早就记在她头上了,第一种情况已是无解的死局。那么,只能是第二种情况,那些人出事了。可黄石关外的百姓与山上的土匪难道同时出事了?还是说,大周出事了。贺苏苏惴惴不安,恨不得立刻找北冥熙问个明白,可一眼望去,山下侍卫恪尽职守,守卫森严,她委实没有明目张胆去找北冥熙的机会。末了她只得安慰自己,北冥熙还坐得住在这,应当不是什么大事。一方查探后,她对地形有了大致了解,身后的山皆是峭壁,村民砍柴狩猎都不走这边了,下山唯一的路有侍卫把守,理论上来看十分安全。不出意外的话,步六孤寒烟的伤半个月左右就能养好,冒顿秋狩差不多结束,应当会在回程时来接她们。心底挂念着黄石关的事,一时忘了时间,还是合欢派人找上山来,让她去给步六孤寒烟换药。合欢坐在炕边,手中把玩着一个精美的盒子,贺苏苏认得是她床头装人皮面具的箱子,不由一阵头皮发麻。想当初她还以为,合欢是什么老妖怪,换了一层年轻漂亮的皮来迷惑匈奴皇帝。只是后来她亲自体会过了合欢的南疆秘术,方知合欢想要貌美,全然不必依靠旁人的皮,当初那番话许也不过是吓她的。“来了?”
合欢懒懒抬眼,将盒子收进袖中,好似并不避讳她看见。“方才她醒来过一回,未说话便又晕过去了,你瞧瞧……可有大碍。”
她好似不在意,垂在身侧的手却攥紧了,一瞬不瞬盯着炕上的雍容女子。贺苏苏点头,上前把脉,沉吟片刻“皇后娘娘脉象平和,想来是恢复的极好才会醒来,但重伤在身,气力无继,是以才晕了回去。娘娘还请宽心。”
合欢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在她上药时,忽道:“本宫来罢。”
贺苏苏一愣,合欢又道:“本宫亦受过许多伤,上个药绰绰有余,你将这些药如何用,怎生分量交代清楚,也省的时时要去麻烦你。”
以她的性子,本不必解释这么多,如此,反显得有些刻意。贺苏苏无端想起她方才把玩着人皮面具的盒子,心头冒出一个猜测,硬生生压了下去,从善如流的笑应下:“如此也好。”
伤药分内服外敷,内服一日煎一帖,外敷每两个时辰换一次,除金疮药是她自个儿做的外,其余都是常见的草药。因着那个猜测,贺苏苏将金疮药多留了一瓶,细细写下内服药的方子和分量,吹干墨痕交与合欢,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合欢听得认真,张扬的眉眼温顺的低垂着,颇有几分婉约。贺苏苏心想,倘若步六孤寒烟不是大君的女儿,不必嫁与冒顿,合欢遇到她,两人该是一对很好的朋友。然而倘若成真的话,步六孤寒烟便不会从封地离开,不会遇到被封在雅丹土堆里的合欢。世间因果,最恨早知当初,倘若如此。夜里落了一场雨。塞外的雨又小又急,许是连地还没打湿,阴云散去,便已结束。带来急转直下的降温。离雪山近的地方,今年已经下了好几场雪,这儿离大都近,沾了绿洲的余温,雨雪都见得少,温度骤降,好似兜头泼下了一层冰,连当地人都冷的直打哆嗦,翻出了厚重的棉衣。宫女慌忙找出厚被褥给贵人们添上,炕头烧起暖融融的碳火,将年久失修的门窗修补一新。但仍是迟了,夜里步六孤寒烟便受了寒,第二天发起热来,尚在昏迷中便咳的撕心裂肺,刚刚愈合的伤口裂开。合欢趴在炕边,睡的昏昏沉沉,听到动静惊醒,一探额,惊的失色,顾不上穿衣,赤着足便跑来敲开贺苏苏的门。天色尚未亮透,贺苏苏被拉着直奔屋里,被冷风一吹才清醒了些,一进屋,不必合欢说,她已看见了步六孤寒烟的情况,心下一沉。原本她还想着,皇后娘娘念了这么久的佛,总算有些福缘在身上,这么严重的伤口没有发炎没有发烧,顺顺当当的。老天爷当即与她开了个玩笑。重伤之人免疫力本来就低,这时候受了风寒发起烧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几声压抑的咳嗽传来,步六孤寒烟咳醒了,眉峰紧蹙,脸色透着不正常的潮红,嗓音嘶哑的喃喃:“水……”合欢慌忙去倒水,才发现桌上的水已经冷了,她衣不解带,身上仍是昨日单薄的袍子,发丝凌乱,红着眼更像发疯似的,朝外吼道:“水!都怎么伺候主子的,屋中没水了也不知道!”
贺苏苏从未见过她这般失控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