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9年来，谢卿晨与养子卓言见面的次数连她自己都数的过来。印象里最深的有两次，一次是在卓言搬出家后，她主动找到卓言住的地方。她期望自家这个养了15年的孩子可以与她一起回家。哪知这孩子攥着拳头，与她对立而站，涨红着脸反问她：“你有没有梦见过我妈，你难道从没害怕过吗？”

她一再解释着：“不是我让她死的，我从没逼过她，她的死和我无关。”

那孩子不但听不进去，竟然还用手指着她，大骂她是魔鬼，杀了人还有脸撒谎。也许是情绪太过于激动，他说出这些邪恶的字眼时，身子还有些哆嗦。一向盛气凌人的谢卿晨哪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她一耳光扇了过去。“我养了你15年，是为了让你这样骂我吗。那女人生了你，可没有我谢家，你能活到现在吗？”

回到家，江辰抱着哭的死去活来的她，抚背安慰道：“孩子还小，长大就明白了，你还是心疼他的。”

可是自那次以后，她再也没主动找过这个儿子。还有一次见面是在女儿江因琪20岁的生日宴上，那年卓言18岁。这个倔强的孩子全程没有叫“爸”，也没有叫“妈”，匆匆而来，留下一份礼物便要匆匆而去，是姐姐一再挽留他合完照再走。那天他们一家人照了一张合照，这是卓言15岁以后，全家唯一的一次合影，江父与谢卿晨坐在前面，因琪挽着卓言的胳膊站在后面。除了卓言，每一个人都很开心。也许卓言在想，开心是他们的，与他无关。五年前，谢卿晨突发了一次心梗，在那以后的日子里，身体便每况愈下，2年前的一次摔倒更是加重了病情，让她从此大部分时间只能与床为伴。半年前，她的消化系统又出现了问题，从餐食减半到流质食物，再到如今只能靠输液维持，她像一支残烛，随时等待着被宣告结束。这几天，她感觉自己身子好了些，精气神也足了些。她便特意一再要求，让江辰带着卓言来医院见见自己。回望这一生，自己大半生都在与这两个男人纠葛着，可这两个男人偏偏也最让她放不下——一个是自己的丈夫，一个是自己的养子。今天她为了让自己好看些，特地让人替自己洗漱打扮了一番，可是当自己面对着镜中那张上好妆容的脸时，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然后打翻了桌上的瓶瓶罐罐，粉饼，口红，睫毛膏，香水......散落一地。好久没仔细看过自己这张脸了，原来已变得如此恐怖。那张瘦到变形的脸，比电影特效里的外星人还凹陷，就像一具行走的骷髅，那唇上一抹原本应该艳丽娇媚的红，在她的脸上却变成了嗜血般的猩红，直让人作呕。她像什么，像恶魔，像吸血鬼，像一具骷髅怪.....她又抓狂着卸掉了所有的妆容，再次变成了那个病态的瘦骨嶙峋的，眼睛黯淡浑浊的，头发已脱大半的，真正的50多岁的谢卿晨。曾经的她无数次的坐在各大品牌秀场前排，镁光灯闪烁着，常居C位，香水华服，珠光宝气，明艳亮丽，那一切一切好像就发生在不久前，转眼间物是人非……她坐在病床上，手上还挂着吊瓶。她让江辰先进来，她想和这两个男人分开见，人生末端，总要坦荡真实一次吧。她还是习惯唤他“辰”，即便他已经改名为“江之城”很多年。但她觉得他明明仍是当年的“江辰”，永远是。她说：“辰，最近身体还好吧。”

江辰将自己的轮椅转的距离病床更近了些，他握着卿晨的手答道：“好着呢，你呀多操心自己。”

不过半月未见，眼前的妻子虽看着精神足了些，但明显更瘦，再加上催着要见他与卓言，他不禁心头生起一种莫名的酸楚与悲凉，低下头来，生怕再多看几眼就泪已涌出。“辰，我现在是不是很丑，吓到你了？”

卿晨见江辰收回了那原本看着自己的目光，便问道。“哪有，都夫妻这么多年了，哪还有美丑，何况我也老成这样了。你不丑，只是没打扮而已。”

“不，我知道现在的我有多丑，我今天原本化妆了，可化了妆反而更丑，就像在给鬼化妆一样。看了只让人害怕的发渗。”

卿晨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一滴泪落下。“辰，27年了，我们认识27年了。还记得我28岁时，第一次见你时是在庆祝你出道15周年的宴会上，我说，我请你出演洛克导演的戏，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忆起过去，卿晨的眼里闪过一丝光芒。“我记得，我记得，你说你13岁时就看我的戏。”

说到过去，江辰的脸上也多了几抹荣光。可是不知卿晨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辰，你爱过我吗？真心爱过吗？”

如果换做是30多岁时，那个已经选择与卿晨结婚了的江辰，一定会这样回答：“我当然爱你，既然娶了你，怎可能不爱呢，卿晨，这个问题多伤我们彼此感情啊，不要再问了，乖，答应我，好吗？。”

可是如今到了这把年纪，何止夕阳西下，连月亮都快爬上柳梢头的年纪，反而内心开始分裂撕扯起来。“你呀，又开始了，我们都是家人了，是亲人了，还分什么情啊，爱啊。”

也许是越到末了，越发坦然，也越能看透人事的原因，卿晨拍了拍江辰手背，淡然地笑道说：“辰，何必呢，你的答案我明白了。”

江辰忙又解释道：“卿晨，别又瞎想了，你是我这一生唯一的妻子，我不曾背叛过你半分。”

“辰，有个秘密，我想我该告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