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浇到水套里。”

看到王大海拿着一个铝瓢，就打算顺着模子浇下去，赵国栋立刻就指了指沙模的夹层，向王大海示意。　　瞬间，在场的老师傅们的脸就变了，这个赵厂长，绝对是个内行啊。　　在刚刚的时候，赵国栋说要灌水，以为是要将这些沙模都毁掉，这就是主动找茬，主动给他们制造麻烦呢。　　但是现在，赵国栋一说浇到水套里，那就有讲究了，缸体在浇铸的时候，水套就同步地做好了，毕竟，所有的坦克柴油机，都是水冷的，这个水套，就在缸筒的外面，包裹起来，内部很是复杂，只有最有经验的老师傅才能完成，同时，如果做不好这个水套，那出故障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比如说，里面有一个沙眼，就会出现冷却水的异常消耗，要是蹿到了缸筒内，那就会导致动力不足，蹿到了机油里面，冷却水就该泛油花，而机油就该乳化了。　　检查里面做的好不好，在沙模上浇水就知道了。　　王大海一瓢水下去，而赵国栋，则打开了手电筒，照到了缸筒内壁上，然后，指了指某个部位说道：“这里，有沙眼，不合格。”

众人都傻眼了。　　“第二个。”

赵国栋继续说道。　　第二个，倒是没有漏水，但是，赵国栋将手电横着照过去，就能清晰地看到顶部有一个小小的阴影区。　　“缸体不平，浇铸出来，也是废品，呲缸垫。”

“第三个。”

一个个的检查下去，看热闹的老师傅们，终于再也不敢小觑这个厂长了，绝对是从一线的生产车间上去的，甚至还在发动机厂里面干过，要不然，怎么会这么熟悉？　　一个，又一个，赵国栋检查完了所有的沙模，只有一个勉强合格。　　此时，王大海的脸色也很难看，这毕竟是他分管的车间啊，前面那些车间，看着赵国栋发脾气，他就内心忐忑了，生怕自己这边出事，谁能想到，这边出的篓子是最大的！　　“把生产日志拿出来。”

赵国栋说道：“看看这些沙模，都是哪些老师傅造的。”

赵国栋指着一字排开的沙模，向着王大海说道。　　生产日志？　　王大海也是一阵的蒙圈，哪里有什么生产日志，以前的时候，或许还有，刚刚建厂的时候，记录很全，但是，到了动乱年代，就开始混乱了，之后恢复正常，他们厂的产量只有二十几个，哪里用得着生产日志？　　管理混乱，王大海是知道的，现在，被赵国栋这么一问，王大海只能是支支吾吾，好半天，才说了一句：“那个，厂长，我们的生产日志，丢了…”　　老师傅们松了口气，赵厂长摆明了是来当面算账的，看看哪台沙模是谁做的，然后肯定会有惩罚措施的，还好没生产日志，这就是一笔糊涂账。　　“作为车间主任，管理不力，秩序混乱，产品质量差到了极点，现在，我宣布，王大海，你被撤职了。”

什么，撤职？王大海这下，顿时就是脸色惨白，在一分厂里面干了这么多年，才终于当上了个车间主任，今天开会的时候，又傍上了赵国栋的大腿，本来以为能够安然度过这段时期呢，谁能想到，他居然把自己给撤职了？　　杀鸡给猴看，您找个车间工人就行了，拿我这车间主任开刀啊！　　工人们，也都是一脸的惨白，而向永林，脸色也是无比的难看，自己算是给了对方个下马威吗？对方的手上还是脏兮兮的呢，但是，还是掩饰不住手黑啊，拿车间主任开刀，车间主任撤职，他们这些工人呢？会不会开除几个？　　他也有些后悔了，早知道这个厂长这么黑，自己干嘛要跳出来当小丑啊。　　“可，可是。”

当从巨大的打击中恢复过来的时候，王大海终于开始自救了：“今天开会，您还给我安排了不少任务呢啊！明天还得带着跑操呢，我…”　　赵国栋点点头：“嗯，我刚过来，对这里还不是很熟悉，你先暂时当代理车间主任，看你以后的表现。”

“是，是。”

王大海的脑袋上，汗水一个劲的向下滑，这是在教训自己呢，刚刚来了这里，就把自己撤了，然后又给安了个代理车间主任，以后要是好好干，代理的前缀就能下去，要是不好好干，就怕会变成普通工人啊。　　“现在，所有的制造沙模的老师傅，都给我过来。”

赵国栋喊道。　　既然是吃大锅饭，那就一起来啊。　　这下没法抵赖了，老师傅们一个个的站了出来。　　只见赵国栋走到墙角，拎起来了一把大锤，然后，狠狠地砸向了第一个沙模！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那把大锤，当大锤下来的时候，他们的视网膜中，只剩下了那把大锤，定格在了他们的视野里，深深地映入了他们的大脑。　　虽然是残次品，也是他们的心血啊，做这么一个沙模，得耗费好几天的工夫呢！　　“嘭！”

沙模应声开裂，变成了两大块，以及无数的小碎块，这一锤，砸在了不合格的沙模上，也砸在了所有人的心里。　　“从源头上，就给我抓起来，任何的不合格的产品，不能流出工厂！”

一锤下去，赵国栋的声音铿锵有力：“军代表已经给我们下了警告，再制造这些不合格的产品，一分厂，就要彻底停产！你们，都会脱掉身上的一机厂的工作服！”

赵国栋说话间，又抡起来了大锤，第二下，狠狠地砸向了已经破碎成两块的一半的沙模。　　“嘭！”

V12发动机的一半，六个缸筒，又从中间断裂开来，变得稀巴烂了。　　“现在糊弄工厂，糊弄国家，就是在糊弄自己！铁饭碗？铁饭碗，也会被砸个稀巴烂！大锅饭？大锅饭已经吃不开了！”

每一句话，都是直指要害，在每一个人的大脑里面回响。　　“王大海，你来！”

赵国栋将大锤递给了王大海。　　满头大汗的王大海，也抡起大锤来，狠狠地砸向了一个沙模，你奶奶的，你把老子的车间主任都给弄没了，成了代理的了，老子砸烂你！　　“向永林，你来！”

王大海砸碎了半个，把大锤递给了向永林，他已经明白了赵国栋的意思，这些残次品，自己捏出来的，就是自己砸碎它！　　“啧啧，赵叔还真是厉害啊。”

此时，门口那边，悄然出现的两道身影，没有引起任何的注意，他们感叹了一声，又悄悄离开。　　老虎不发威，当是病猫呢？一个不实干的车间工人，还想要骑到厂长的头上作威作福？那个时代，早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