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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二十八号——《澧乡小记——易谋篇》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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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回家路上,远远地,在收割完麦穗的田埂中间,杵着一个敦厚的人影。易谋心生好奇,便停下脚蹬,心想着在这烈日当头的晌午,正常人家的男人都已经回家赶饭,怎还有这么一个人傻乎乎地立在田野之间,任毒辣的阳光曝晒?仔细一瞧,嚯,那人还在对着他“呵呵”傻笑呢——原来,这是先前李大娘的遗腹子何大宝,他人戏称“人宝”。“人宝”自出世以来就与常人不一,天生面带一脸纯稚的笑容,不论怜惜、心疼他的亲人,或是嘲讽、欺负他的村人,他无时不刻都在笑,仿佛或笑或骂,在他眼中的这个世界,都是为他而生为他好,无忧无虑,纵情漫步山水之间。易谋曾听母亲提及过此事,心生触动。澧乡多山环水,在一座名为鹤山的山腰间,李大娘与何老狗晚年得子,本就清贫的家室对这突然要降世的孩子,是又喜又怕。拮据的生活来源,除了家旁的半亩田地,就只剩何老狗劈来的木枝,用桔梗作绳,捆为木柴出售。当捆柴一二十把,用他处人家废弃的背篓作载,邻里挨户兜售柴火,以求油盐酱醋——多半人家实为怜悯之情,付三两小钱。每家每户都有自己所划分的茶子林,柴火又怎么会少?人本十月怀胎,子辈方得降世,但在五月托肚的一天下午,李大娘突然在房内大呼,急得何老狗两手中还在捆扎的柴把一扔,一瘸一拐向屋里走去:“老婆子,老婆子,怎的啦?”

“好痛,肚子不舒服!崽要出来达怕是。”

李大娘脸冒大汗,两只手捂着隆起的,引起阵痛的肚子。“忍住达哈!一会我喊大褂去!”

何老狗倒忽显镇定,安抚好李大娘之后,一路小跑着往山底下“白大褂”家赶去。“白大褂”是当时澧乡村队里首屈一指的老医生,据说他高中未学完就坐上一辆去往县城的面包车,四处当学徒、找师傅。等到回来的时候,“青春年少”开着一辆“宏达”摩托,身穿白色大褂,剪一精神平头,拖着一大箱瓶瓶罐罐回了家。自此之后又是几十年头,全村队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出毛病准找他,玄虚莫测,药到病除!“白大褂”本人姓田,现已年过半百,享誉全村。刚放下药箱,“白大褂”便坐在床头,摸了摸李大娘的脉搏,又用听诊器在她的腹部与肚皮上,不慌不忙,眯着眼睛静静听了一会儿,神色渐渐变得惆怅。他喝了一口站在一旁何老狗为他砌的一杯热茶,停顿一会儿,对着两口子说:“这属于早产,咱家李大娘年纪也有四十好几了吧?”

顿了又顿,捋了捋滑落的白袖,“我也不是神医你们晓得的,我怕是……但,应该是个伢子。”

“大褂,我何老狗是一农夫,莫一套一套。劳烦你说清楚点,能生下来不?”

何老狗一听是个男孩儿,面露喜色,坐了下来,又用热毛巾抹了抹李大娘额头上的汗。“哎——老狗,咱们也就明说了!你是当家的你做个主,要细别,还是要你家李大娘?”

“白大褂”憋了很久,终究用苍老的手拍了拍坐在一旁何老狗的肩膀。“咳……”乌云遮蔽了残留的一线日光,几只黑不溜秋的蚂蚁正搬运着一只不动的好看的白***,她也曾在花丛之间畅快飞舞,在碧空清水之中流连嬉闹。旁边一只黑***在半空中抖动着翅膀,却似迷路般兜兜转转,久久不肯离去,在失神之际,一头撞入灰蛛编织的落网,挣扎一番后,最终,一切陷入了沉寂。“老头子,你听我说——我这一生吧,没能为你做些什么,天天竟管了些柴米油盐的破事,嗨……”李大娘的哽咽打破了房内的沉闷,“你呀,要将咱孩子好好拉扯大,不管是伢子还是妹子,听到没?放心嘞,我会在这里、那里盯着你哩!”

说完后,李大娘就这样慢慢地躺了下去,静静地,脸上挂着久违的淡淡微笑,眼角有一丝银霞滑落。“你看……”“白大褂”望向何老狗,沉声问道,又抿了一口茶,消一消莫名而来的燥热。何老狗攥了攥粗糙的拳头,汗水再一次流淌了下来,紧绷的厚实嘴唇露出了丝丝血迹。他没有应答,只默默转过身,拍了拍“白大褂”的肩膀,一瘸一拐地往门口走去,口中骂了几句脏话。待到合上房门前,他又回头望了望躺在床上的李大娘,扭曲的面孔控制着不让她发现自己的痛楚与慌乱,久久憋出一个憨厚的微笑:“老婆子,你守好家,我要出去再砍点柴嘞,你要记得……屋里没得盐啦!”

“哇哇哇~”不久,房里传来新生降临的啼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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